萧明德心脏收紧,想把方黎拉起来,却被她挥开。
他只能眼明手快地把手垫在她磕头的那一寸地方,“我已经通知在半山等着的医生,他们马上上来。”
怕她听不见,萧明德特意凑近她戴着助听器的那只耳朵,放慢了一点语速。
方懋痛苦模糊的视线里,她看见不断磕头的姐姐——在幸福之家,有时候姐姐为了在大人们面前保住她,她都丢弃尊严下跪磕头讨好,不管他们做什么,姐姐都一声不吭。
记忆与现实轰然重叠,血腥味和咸涩的泪水融合,混着痛苦呛进喉咙。
她一只手依然牵着好朋友的,另一只手颤抖着抬起来,抚摸方黎的脸颊。
方黎的动作猛然一顿,她扭头看过去,慌乱地贴住方懋冰凉颤抖的手。
方黎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看她,滚烫的眼泪滑落,烫着方懋的虎口,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凌乱,“懋懋,求你了……活下去……求你……”
方懋轻轻摇头。
她活不下去,也不能活下去。
如果她活了,说不定之前积攒的所有舆论,都会反转。
那些无数共情强奸/犯的潜在罪犯,会因此狂欢,为他们开脱。
她必须死。
她和陈佳遇的死,才是推动这一场低俗斗争的最后一环。
当然,方懋也不确定最后那些新闻媒体、官方宣发到底会故意将视线转向她的以暴制暴,宣扬她的残忍,抵制这种私刑行为,还是会施舍一点视角,将镜头对向薛海洲他们。
她不敢去细想。
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。
她必须死。
方懋已经痛到脸颊都跟着抽搐,鲜血不断从嘴里呕出来,她的嘴唇翕动,无声的“对不起”在齿间反复研磨,破碎的呜咽从喉咙间溢出来,在风中碎成永远无法拼凑的残片。
医生匆忙赶来,看到这一幕立刻检查陈佳遇和方懋的情况,然后让人把他们抬上担架,送到废弃水电站外的救护车。
方黎急促地想要跟上去,却险些跌下。
萧明德把她横抱起来,快步跟上去。
两人之间没有丝毫的旖旎气氛,萧明德把方黎送上方懋的那辆救护车。
李怀钻进副驾,拿着刚才从栏杆处捡到的空饮料瓶递给萧明德。
“头儿,这瓶子里好像有些奇怪的味道。”李怀神色凝重。
萧明德的视线终于从方黎和方懋身上移开,扇闻饮料瓶气味,在饮料散户的微弱甜味里,刺鼻的蒜臭味也随着呼吸钻入鼻腔。
“有机磷农药。”萧明德立即打了个电话,发动车辆,还不忘压下担忧,问道,“海洲的消息有了吗?”
“还在搜寻,不过……目测高度有差不多一百米,估计没什么希望了。”李怀神色凝重,一想到回警局要面对薛局,他的心情就不太美妙,“海洲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?我们竟然都没有发现。”
那些陈佳遇和方懋描述的薛海洲做过的事,简直让人瞠目结舌。
他明明记得薛海洲挺乖巧的。
几年前他还在念高中,每次到警局看见人就喊哥喊姐,他的成绩也好,总是被老师夸赞。
后来他就不怎么来警局了,但每次见了面,都是礼貌地喊人,热情又开朗。
“我想不通。”李怀叹了口气。
萧明德没为他解惑,因为他自己也想不通。
更不敢承认的是,有那么一瞬间,他也因为方懋、陈佳遇的话而产生了茫然。
“现场……”
李怀听了个开头,就立马说道:“武雯在把控现场,我们先过去把嫌疑人的事解决了。”
萧明德点头,转身开车,在山下时示意了下,开到救护车的前方,为救护车开道。
“不过我们让方黎上救护车,会不会有点不符合规定?”李怀有些担心。
至于陈佳遇的车上有其他的警察,倒是没问题。
“情况特殊,有家属在对救治更好。”无非是打报告的事。
更何况,他们是去医院救人,方黎怎么可能闹事?
救护车内。
方黎坐在方懋的身边,一只手紧紧握着方懋的,看着医生为方懋带上各种仪器,连哽咽都不敢出声。
方懋已经因为疼痛而蜷缩成虾米状,抓着方黎的手无意识地用力。
她的脖颈青筋暴起,喉间发出濒死的“嗬嗬”声,每一次抽搐都会呕出更多血沫。
另一辆车里的陈佳遇情况几乎一样,他瞪大的双眼布满血丝,舌头肿胀得几乎要挤出牙关,泛着青紫的皮肤下,血管像扭曲的蠕虫剧烈蠕动。
陈佳遇的医生检查完之后,立马和方懋这辆救护车的医生联系。
“麻烦了,患者喝了大量含磷农药。”
“我们车上没有解磷定……”医生的脸色都白了一下,但她的反应依旧快速道,“立刻催吐,用15000高锰酸钾溶液!”
医生在护士的配合下将胃管插进方懋的喉咙里。
陈佳遇那边的待遇也一样。
浑浊的洗胃液顺着胃管灌进去,又混着暗红的液体被抽出来。
心电监护仪的警报越来越急促,方黎的手紧紧握着方懋的。
在救护车快要到医院的时候,两台救护车里的心电监护仪警报声戛然而止。
医生和护士紧急实施抢救,医院里接应的人已经到位,抬着担架往抢救室飞奔。
方黎不管不顾跟着下车,萧明德停好车,赶紧借了辆轮椅,让方黎坐着。
萧明德语速加快说道:“我送你去,不会摔,也不会浪费时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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抢救室的灯光亮着。
有个警员已经在等着,他看了方懋一眼,轻声对萧明德说:“萧队,情况不太妙。医生说……”
剩下的话他没说完,只是摇了摇头。
方黎根本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,只死死地盯着抢救室的门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灯灭门开。
两个医生走出来,看向萧明德和方黎,摇了摇头。
“我们尽力了,两个病人都没有救回来,抱歉。”
有些话医生没说。
从一开始看方懋和陈佳遇的状态,她们就知道两个病人喝了大量的农药,就算送到医院,用了解磷定,也没有用了。
萧明德能感受到袖子上的力道突然地重了一下,他盯着方黎,怕她受刺激太大晕过去。
但她没晕,她甚至没哭喊,只是沉默地盯着抢救室的方向。
她像是被瞬间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,整个人被钉在原地,却发不出任何声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