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晚，空荡荡的军帐里，陈无邪坐在矮木凳上，他的心也如军帐，空荡荡的。
他胳膊上的箭伤已经好了，担心吓到别人，他还是绑着葛布。
就算没有内力，强悍的体魄，依然能让他在军中独当一面，想要出头，他亮一下武功就行，可他偏偏没有那样做。
他听说凌如玉也曾隐姓埋名，进入军中，从一个普通的士卒做起，一步步成为将军，就是在那段时间，他遇上死去的赵王宋构，并成为好友。
当时的凌如玉，已经如他一样，在太易城崭露头角，以他的身份进入军中，本不用从小卒做起，可他那么做了。
陈无邪现在有些体会凌如玉的想法，他将战场，当成磨炼自己的地方，磨炼的并不是刀法，而是心境。
每天面对死亡，没有人能平静，但是当你战胜死亡，从死亡里爬出来，你会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能阻挡你的。
战场是最大的熔炉，将人类投进其中熔炼，有的人死去，有的人成为将军。
想通这些，陈无邪心中释怀。
军帐的门打开，黑子、葛老三、青皮笑呵呵的回来，身上染着酒气和女人的脂粉香，就连刚才还哭哭啼啼的黑子，此时也踉踉跄跄，被葛老三、青皮搂着。
陷死营和别的军营不同，这里都是亡命之徒，他们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死，所以发的兵饷，赏赐的钱财，大多花在酒、女人、赌博上面，打完仗，你要还有精力，大可以去妓寨里耍威风，庆祝自己活下来。
葛老三、青皮喝的不多，看见陈无邪，笑着打招呼，他们见过陈无邪杀敌，自叹不如，对陈无邪多出几分恭敬。
黑子不胜酒力，被两人搀扶着。
陈无邪点点头，道：“睡觉吧！”
他没有指责他们去赌博去喝酒去妓寨，这无可指责，陷死营就是这样，谁也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活着，如果不让他们发泄出去，等到精神崩溃，容易炸营，自相残杀，损失更大。
他们这一什有十个人，现在只剩四个，其余六个，都死在城下，尸体留在冰天雪地之中。
陈无邪坐在床头，没有睡觉，他习惯了修炼打坐，就算不修炼内力，静心凝神，效果也和睡觉差不多。
呜呜……
后半夜，陈无邪皱眉睁眼，他视夜如昼，目光一扫，听位置，原来是黑子捂着被子在哭。
葛老三也没有睡，他坐在冰冷的被褥上，吧嗒吧嗒抽着烟锅，火星一闪一闪的。
青皮忽然站起，掀开黑子的被子，恶狠狠道：“别哭了，再哭，老子打死你！”
他的脸有一块青色的胎记，随着横肉抖动，很是狰狞。
黑子被吓了一跳，擦着眼泪，小声啜泣。
夜风呼啸，外面有巡逻的兵卒走过。
黑子擦掉眼泪，看向葛老三、青皮和陈无邪，小声道：“我害怕！”
葛老三瞥他一眼，悄悄烟锅，道：“谁不害怕？陷死营，就是送死的，一场战下来，十不存一。”
“嘿，等我们再打一战，我也能当个什长了！”青皮咧嘴道。
他看向陈无邪，殷勤道：“陈老大的功劳，升个百夫长，绰绰有余！”
陷死营干的是全军最危险的活，若没有点优待，谁来干？
这里待遇好，升职快，就看你有没有那个福气！
往上爬有两个办法，你上面的人死了，位置就是你的，还有个办法，你上面的人升职，你当然就会跟着升职。
“陈老大不是一般人吧？应该是会武功的，不像我们，学的都是花架子，假把式。”葛老三道。
天下尚武，西原尤盛，这里的男女，都会耍上几招，打起架来，丝毫不惧，民风彪悍，否则也不可能出天下闻名的西凉铁骑。
陈无邪笑笑，没有搭话。
葛老三和青皮见他油盐不进，暗暗一叹，他们当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说这些，而是有人让他们试探陈无邪，问出些来历。
第二天，陈无邪在营帐内擦刀，外面攻城声阵阵，昨日他们陷死营损失惨重，今天没有上战场，而是换成另一陷死营，西凉军的攻城器械并不多，只能用人命去填，消耗城内的有生力量，最后再一举破城。
门被掀开，走进来个身披银甲的小将，生得相貌堂堂，眉宇间散发英武之气。
“陈烟？”
他年纪不大，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，剑眉星目，锐气十足。
“你是？”陈无邪擦着刀，抬头看一眼。
“新任都统，戚照！”
戚照？
听说这支西凉军的将军就是姓戚，年轻小将能成为小都统，怕是沾亲带故，裙带关系进来的。
陈无邪不咸不淡，道：“都统来了，坐吧！”
昨天攻城时，小都统被箭矢射中，他没有陈无邪好命，被射到心口，护心镜都被穿透了，一命呼呜。
听说守城的赵军里，有神箭手，还是会武功的神箭手，百发百中，不止陷死营的小都统，各营都有长官被点射杀死。
戚照盯着陈无邪，他听说陷死营来了个和尚，很是好奇，昨天关注过陈无邪，见他杀敌，颇有章法，绝非一般人，就让和陈无邪同什的青皮、葛老三试探。
他出身西凉将门，自幼打熬身体，武艺超群，不过他学的是军中的武艺，和江湖武功不同，尤其是将门世家的武艺，自成体系，类似横练功夫，讲究的是杀敌制胜。
军中武功和江湖武功互相看不起，军中的大将说江湖武功是花拳绣腿，江湖人则说军中武功太阴狠毒辣，有伤天和，特别是赵国在军中推行军中武功后，冲突越来越多。
戚照虽不在赵国当差，但他心里也很瞧不起江湖武功，觉得他们要是碰上军中大将，不见得能全身而退。
年轻人难免心高气傲，听说陷死营可能有一个烂陀寺高手后，他就连忙过来，想挑战一番。
“听说陈什长武功很好？”戚照道。
“什长”二字咬得很重。
陈无邪是什长，他是都统，级别大两阶，他要收拾陈无邪，可以使些手段，把陈无邪往危险处调，武功再高，也怕乱刀，他说那话，隐含警告之意。
“一般！”陈无邪不为所动，道。
戚照变脸，冷哼道：“看来陈什长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，不如你我切磋一番，如何？”
他说着，人已经挥拳，他没有内力，但力量十分大，而且肌肉鼓动出劲力，这种力量不是内力，却能使人力量倍增，是将门世家秘传的特殊武功，需要以药物辅助，还需名师指点。
陈无邪抬手，挡住戚照一拳，有古怪的力量，像丝丝缕缕的蚕丝，钻进碰撞处，让肌肉一阵酸麻。
“好！”
戚照哼一声，右拳再打，陈无邪再挡，戚照力量虽大，却还比不上修炼《金刚不坏神功》的法聪和尚，陈无邪不用内力，都能压他一头。
何况十七八岁的年纪，还不是武将的巅峰，他需要不断的征战，方能将武艺练到一流层次。
戚照拳脚打了半天，全部被陈无邪挡下，他的招式凌厉之中，透着江湖武功少见的杀气，每一招都是全力以赴，不死不休，实打实的军队打法，绝不留情。
陈无邪却像是一株大树，任凭东西南北风，岿然不动，一挡一拂，将戚照的招式全部化去。
“哼，不打了，陈烟，让你做个什长太屈才，来我身边做事怎么样？”
百招后，戚照罢手，目光灼灼，盯着陈无邪。
陈无邪道：“多谢都统好意，这里呆着蛮舒服的！”
“我准备整治陷死营，将陷死营的老卒编制成一支千人的百战精锐，将军已经允我，可以在军中抽人，你来我军里，做个小都统，如何？”戚照道。
陈无邪摇头道：“我不喜欢管人，还是喜欢在这里，等哪天想当官了，再去找都统。”
“你……”
戚照脸色冷青，他好歹也是都统，这个陈烟，真不给面子。
“好吧，你就在这呆着！”
他转身掀门而去。
戚照离开后，葛老三、青皮、黑子钻进来，一脸怪异的盯着他，看得陈无邪都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花儿。
葛老三抱拳道：“陈老大真人不露相，佩服！”
“可惜啊，小都统啊，管着五百人！戚都统可是戚将军的外甥，戚家曾是西凉八柱国之一，将门虎子，我要是能的他赏识，平步青云……”青皮咂嘴，替陈无邪遗憾不已。
黑子满脸羡慕。
陈无邪扫他们三人一眼，道：“你们也算老卒，戚都统不会忘记的。”
戚照心高气傲，却也知道进退，胸有城府，不是鲁莽之辈，陷死营的老卒可都是悍卒，他要是能降服，加以训练，必定是一支精锐，此人野心可不小。
“唉，听说加入先登营后，必须听从军令，比陷死营苛刻得多。”葛老三摇摇头。
陈无邪眯眼，看来西凉军是在拿赵军练兵，陷死营里，多的是没打过战的，让他们去城上送死，感受战争残酷，活过几次战役的，再编进正式军队，稍加训练，就是强军。
如此练兵方式，看来残酷，却是最快速成军的办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