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下意识想摸脸,却被张之维按住了手腕。
“漂亮吧?”
张之维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疲惫。
徐澈这才注意到他坐在阴影里,素白道衣换成了粗布短打,右手小臂缠着浸血的葛布,“你最后那招#39逆丹爆#39,把自己炸成了人形雷符。”
阳光突然被挡住。
田晋中从梁上翻下,手里变戏法似的多出面铜镜。
镜中的徐澈确实像个雷神雕像——不仅脸上,所有裸露的皮肤都布满了会随呼吸明灭的雷纹。
“师父亲自调的#39九转还雷膏#39。”
张怀义放下药杵,指指徐澈身上的药泥,“用掉了咱们库藏一半的千年雪莲。”
徐澈喉头发紧。
他认得这种药膏,典籍中记载过,极其珍贵,现在自己身上糊的份量,怕是能把整个天师府的金库掏空。
“我...”
“打住。”
张静清拧了把冰毛巾拍在他脸上,“要说道谢的话,先把欠为师的三百遍《道德经》抄了。”
毛巾拿开时,徐澈发现师父的眼角比昨夜多了两道皱纹。
老道长转身取药的间隙,他瞥见对方后颈处有未擦净的血迹,那是施展“金针渡劫“大术后的反噬伤。
屋内突然安静得可怕。
张静清背对众人整理药柜,木匣开合的声响格外清脆。
张之维把玩着银杏叶,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。
阳光西斜时,他身上的雷纹终于褪去大半。
张静清拆开绷带,露出下面新生的皮肤,像初雪般毫无瑕疵,却隐约流动着雷光。
“先天道体果然...”
老道长话到一半突然顿住。
他苍老的手指按在徐澈心口,那里有粒朱砂似的红点正在皮下游走,“这是...”
徐澈自己都愣住了。
按照系统说明,先天道体不该有这种异象。
红点游到锁骨处时突然绽放,竟化作微型的三色雷纹——正是昨夜最后那招“三雷合一“的微缩版。
“道种。”
张之维不知何时站到了师父身后,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,“他在自己灵台种了颗雷法道种。”
张静清的手微微发抖。
在道门典籍中,唯有羽化登仙者才能在肉身留下这种传承印记。
老道长突然转身,道袍带起的风扑灭了药炉的火苗。
“都出去。“
待房门关上,张静清从袖中抖出个玉盒。
盒开时,整个屋子弥漫起雨后竹林的气息。
徐澈看见盒中躺着段碧绿的藕节,表面天然形成北斗七星的纹路。
“三百年的天心莲藕。”
老道长指尖凝出金针,“配合你体内的道种,或许能...”
“师父,且慢...”
徐澈的声音很轻,却让张静清正在施针的手突然一顿。
金针悬在半空,针尖凝聚的那滴金色药液“嗒”地落在徐澈心口的雷纹上,激起一圈微弱的电光。
老道长抬头,看见徒弟眼中闪烁的决然。
那不是伤痛带来的恍惚,而是某种更深沉的觉悟。
药炉中的火焰突然无风自动,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扭曲成奇怪的形状。
“什么事以后再说。”
张静清加重语气,手中的金针却微微发颤,“你体内的道种尚未稳固...”
“非常重要!”
徐澈猛地抓住师父的手腕。
这个动作牵动全身伤口,那些刚刚愈合的雷纹又迸裂开来,渗出细密的血珠。
奇怪的是,这些血珠并未落下,而是悬浮在空中,形成一个个微小的太极图案。
张静清瞳孔骤缩。
他看见徐澈眼中倒映的不再是这间药室,而是无数旋转的星辰。
老道长手中的玉盒“啪“地合上,盒中天心莲藕散发的气息突然变得紊乱。
“嗯?”
老道长的声音沉了下来,拂尘无意识地扫过案几,碰倒了盛着雪莲露的玉盏,“什么事情重要到非得现在说?”
屋外突然传来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。
徐澈瞥见窗纸上映出三个熟悉的剪影。
张之维、张怀义和田晋中果然在偷听。
最矮的那个影子还踮着脚,活像只偷油的耗子。
“我过两天就要走了。”
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,药炉中的火焰突然变成诡异的青紫色。
墙上两人的影子扭曲分离,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扯。
“走哪里去?”
张静清的声音陡然提高,道冠下的银发无风自动。
他手中的金针突然绷直,发出琴弦般的嗡鸣。
徐澈望着针尖颤动的那一点金光,轻叹一声:“回家。”
“回...回家?”
张静清的表情凝固了。
他手中的拂尘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尘尾的银丝散开,像一滩水银。
老道长恍惚想起,三个月前这个少年出现在山门前时,周身没有一丝因果沾染的痕迹…
就好像他是从另一个世界直接“掉“进来的。
当时他暗中掐算,结果天机混沌得如同被搅浑的墨池,反噬之力震得他吐了一口心头血。
无根无源,无因无果——
这根本不该是活人该有的命格。
“我的家...”
徐澈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划动,“不在这个世界,不属于当下,也不存在未来...”
房间突然安静得可怕。
张静清的呼吸变得粗重。
他看见徐澈说这句话时,有几缕光丝正从徒弟的发梢剥离,就像融化的金沙般飘向虚空。
老道长修行多年的道心,此刻竟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“清源...你...”
张静清深吸一口气,檀香混着药苦味涌入肺腑。
“师父。”
徐澈苦笑着抬起手,指尖萦绕着几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微光,“我只是意外来到你们这个世界的过。”
窗外传来“咚“的一声闷响,像是有人摔倒了。
“唉~”
张静清长长叹息,这声叹息仿佛抽走了他半生修为。
老道长弯腰拾起地上的拂尘,动作迟缓得像个真正的老人,“我早该知道的…”
“无根无源,无因无果,算不到过去,看不清未来…但既然你已拜入我门下,我不管你是什么世界的人,只要你心性正,人品端,你永远是我的徒弟,天师府也永远是你第二个家,想回来,随时都能回来。”
“师父…”
百日虽短,其情却真,徐澈说不敢动是假的。
“好!”
可能以后再没回来的机会,但徐澈还是用力点头。
“好了,别想太多,接下来,为师来帮你稳固道种!”
张静清的手突然稳如泰山。
那支掉落的金针如有灵性般飞回他指间,针尖凝聚的金光比先前更盛三分。
老道长道袍无风自动,周身泛起一层薄薄的金雾,这是将金光咒修炼至返璞归真境界才有的异象。
“既然时日无多...”
张静清的声音忽然年轻了十岁,他指尖的金针在空中划出道家秘传的固本培元符,“为师便教你天师府除却天师外的最核心秘术。”
徐澈瞪大眼睛。
那道金符竟是由无数微缩的《道德经》文字组成,每个字都在不停重组变幻,仿佛活物。
符箓印入他胸口时,三色雷纹突然暴涨,将整间屋子映得流光溢彩。
“这是...”
“《黄庭内景经》真解。”
张静清又从玉盒取出那段天心莲藕,藕节上的北斗七星纹路开始自行移动,“配合你体内的道种,可炼成#39身外化身#39。”
老道长忽然并指如剑,在徐澈眉心一点:“闭眼,内视。”
徐澈眼前豁然开朗。
他“看”见自己丹田处悬浮着一颗三色雷丹,周围环绕着四颗小光球,正是他分离出的本命炁。
更奇妙的是,雷丹表面浮现着天师府的全景微缩图,连后山练功的张怀义都清晰可见。
“以神为引,以炁为桥。”
张静清的声音直接在识海响起,“将你的#39存在#39烙在此界。”
徐澈福至心灵,控制着那颗雷丹缓缓旋转。
每转一圈,就有细如发丝的金线从丹体抽出,连接向虚空中的四个光点——对应着张之维、张怀义、田晋中和...武当山方向某个温暖的气息。
“好小子!”
张静清在现实中笑骂,“连那丫头都算进去了?”
徐澈还未来得及脸红,突然感觉雷丹剧烈震颤。
那些金线开始疯狂抽取他的精气神,眼看就要将他榨干。
就在这时,一段碧绿藕节被按在他丹田处,七星纹路与雷丹完美契合。
“北斗主生,南斗主死。”
张静清的声音陡然庄严,“今日老道便要向天借寿!”
“轰——”
屋顶突然被无形力量掀开,露出璀璨星空。
北斗七星异常明亮,七道星光如银练垂落,尽数灌入徐澈体内。
他胸口的三色雷纹暴涨至全身,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幅活的天星运转图。
警告!检测到异常能量灌注!
系统倒计时532241→532240→532239...
系统提示音突然卡住,倒计时数字诡异地停滞了一瞬。
徐澈还未来得及惊讶,就听见“哇“的一声——
张静清喷出一口鲜血,溅在藕节上竟化作七颗血钻,恰好补全了北斗七星图案的最后一角。
“师父!”
“无妨。”
老道长抹去嘴角血迹,笑容却前所未有的轻松,“这下就算你跑到三十三天外,为师也能把你揪回来。”
徐澈突然发现,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变得无比清晰。
他能感知到张之维三人在窗外担忧的呼吸声…甚至能隐约捕捉到千里之外,某支金凤簪在阳光下泛起的微光。
“记住这种感觉。”
张静清将只剩空壳的玉盒塞进他手中,“无论你去往何方...”
“天师府永远是我的家。”
徐澈接过话头,声音哽咽。
张静清突然将拂尘往桌上一拍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。
老道长原本慈祥的面容瞬间板起,两道白眉倒竖,活像年画里的门神:“现在,给为师好好解释一下你和武当小芷若怎么回事...”
“啊?”
徐澈正捧着药碗的手一抖,碗里的汤药荡出几滴,落在被褥上晕开几朵褐色的小花。
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还未消退的雷纹,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感。
老道长忽然变脸似的绽开笑容,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菊花状。
他凑近几分,连声音都压低了一个八度:“什么时候的事?你小子可以啊!”
那副挤眉弄眼的模样,活像个在村口打听八卦的老太太。
徐澈被师父这突如其来的变脸逗乐了,咧嘴一笑时扯到了脸上的伤,顿时变成了个龇牙咧嘴的怪表情:“就切磋论道那两天吧...”
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被角,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可能是弟子长得太帅了吧...”
说着还故意甩了甩头发,结果牵动伤口又是一阵抽气。
“也是。”
张静清捋着胡须,上下打量着徒弟,目光在徐澈俊朗的面容上停留片刻,“你小子的卖相确实比那之维、怀义、晋中他们强多了。”
老道长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,明显是说给窗外那几个听的,“特别是之维,整天吊儿郎当的,哪家姑娘看得上?”
窗外立刻传来“咔嚓”一声,像是有人捏碎了树枝。
张静清恍若未闻,继续道:“不过比起为师年轻的时候还是差了些。”
他的眼神突然飘远,手指不自觉地整理了下衣襟,“想当初老道还年轻的时候,那也是玉树临风、仙风道骨,吸引不少同道女子的亲昵...”
老道长的声音突然压低,带着几分炫耀,“甚至还被金刚寺的尼姑倒追过...”
“噗!“
徐澈还没来得及笑出声,窗外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,接着是“咚“的一声闷响,像是有人从窗台上摔了下去。
随后便是压低的争执声:“怀义你踩我脚了!”
“嘘...晋中你小点声...”
张静清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,方才追忆往事的陶醉表情凝固在脸上。
老道长额角暴起一根青筋,拂尘猛地朝窗户方向一挥:“偷听很久了吧!给我滚进来!”
窗纸“哗啦”一声破了个大洞,三颗脑袋你推我挤地从洞口钻了进来。
最上面的张之维头发上还挂着半片银杏叶,中间的田晋中脸上沾着泥,最下面的张怀义手里居然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梅花酥。
三人保持着叠罗汉的姿势,齐刷刷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。
徐澈看着这一幕,终于忍不住“噗嗤“笑出声来,结果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。
阳光透过破掉的窗纸照进来,在药室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空气中的药香似乎也染上了几分欢快的气息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