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青松当着所有人的面说:“刘大人是对微臣有知遇之恩,但臣也是实话实话,并无偏颇。”
萧寂摇头笑道,话里话外透着奚落,“这话别人可以说,林大人还是算了吧,真要本官说出你是如何被提拔的么?”
林青松面色突变,尖锐地反驳:“萧寂,你别血口喷人!”
末尾一名年轻武将探出脑袋,“林大人是怎么被提拔的,萧大人快说说!”
赵尚书刚想开口训斥,认出那位是长公主的独子,只把矛头对准萧寂。
“萧寂,与案情无关的事莫要提,你这是在为沈兰开脱吗?”
萧寂拱手作揖,“沈兰无需开脱,她陈述的事情与林大人说的话根本不是一件事。
古里镇是有疫病,可古里镇被屠镇并不是因为疫情,而是因为人心的贪恋。
所以请各位大人想清楚,如果此时面对的是一座疫病已经被压制住的小镇,你们还会选择屠镇吗?”
他走到兵部尚书面前,后者一脸刚毅,摇头,“病情都压制住了,还杀人做什么?那不是滥杀无辜么?”
他又走到户部侍郎面前,后者目光始终不与他对视,支支吾吾地说:“疫病这东西,哪那么容易治好?也许只是沈姑娘的错觉。
她当年那么小,根本无法分辨是非对错,被有心人哄骗,把假的当做真的,有证据能证明当时病情控制住了吗?”
“是啊,她当时那么小,她知道的事情八成都是后来有人教她说的。”
“疫病源头往往死伤无数,就算小镇当时疫病控制住了,应该也没多少活人了吧?”
“最怕的就是他们以为好了,实则并没有。”
“我沈家的医术并没有各位以为的那么弱,当年那场瘟疫并不是非常严重的疫病,早在小镇被封锁时病情就被控制住了,我还记得当时治疗疫病的方子,可以请任何一位御医验证。”
“你当时那么小怎么能记得药方?又是有人教你的吧?”
在大臣们眼中,沈兰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很好牵制,只是会背几张方子而已,算不上证据。
但他们要失望了。
“我从小过目不忘,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,包括古里镇的每一个人名。”
“不可能!”就是文渊阁大学生也不敢说自己有这份能耐。
而且时间过去那么久,这怎么可能记得?
皇帝兴致勃勃地说:“来人,给她一份文房四宝,你要是真能将小镇上所有人名写下来,朕便信了你的话。”
赵尚书阻止道:“皇上不可啊,万一她只是乱写的呢?”
“对啊,这小镇都不在了,人名要如何核对?”
“青木县远在千里之外,也不可能找官府核对。”
“那我给大家画一幅画吧。”
沈兰席地而坐,将纸张铺平在地上。
萧寂单膝跪下帮她磨墨,小声问:“你身体可受得住?”
“无妨,路上已经上过药了。”
沈兰以为吴公公帮自己是皇帝的意思,并不知道她被特殊照顾了。
身上敷了药的地方冰冰凉凉,减轻了许多疼痛感。
她画画很快,下笔有神,毫无停顿。
这大殿之上,懂画的官员很多,擅长作画的官员也不少。
渐渐的,沈兰身边围满了人。
当萧寂看到镇口那座牌坊被画出来时,心里就有种预感,局势应该稳了。
“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如此庞大细致的景色,这画功了得啊。”
“看,从这条路进镇子,镇口有卖凉茶的铺子,有卖菜的老伯,这条街上还有医馆、酒楼、官署,真是逼真啊。”
沈兰正在勾勒自己曾经住过的沈家,家里的每一片瓦她都画得很认真。
有种在围墙脚下的茉莉花,有探出围墙的树枝,有屋顶上趴着睡觉的小猫。
萧寂看着看着,甚至能想象出沈兰小时候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的场景。
画到一半时,沈兰突然换了一种颜色的墨水。
她开口说:“我从小镇逃出来的那天,官兵开始杀人了。
他们并不知道,有个小女孩站在高处将他们的罪行尽收眼底。
可我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看到家乡被屠戮干净,被大火无情吞噬。”
在她笔下,到处是杀人的场景,残肢断臂、杀人者凶恶的表情以及浓烈的大火。
她明明画得随意,可笔下的场景却如复活了一般。
佟秀清也挤过来看了一眼,但只看了一眼就连连后退,觉得那画上有恶鬼复生,朝自己张张开血盆大口。
所有人都在看画,只有萧寂在看画画的人。
他注意到沈兰颤抖的身体和满头的汗水。
他一边给沈兰擦汗,一边劝阻,“休息一下吧,你身体会扛不住的。”
沈兰摇头,继续将脑海里的画面描绘在画纸上。
这幅画她想画很多年了,但她一直没有画过。
她过往的画作里,全都是美好的回忆,都是亲人朋友的面孔。
可其实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天大火猛烈焚烧的夜晚。
沈兰的身边多了几个人,他们有的帮忙铺纸,有的帮忙扇风,还有的给沈兰补颜料。
袁慎行是翰林院编修,官职不高,醉心书画,也是皇帝的御用画师。
他的双眼从一开始就没离开过这幅画,要不是怕墨迹没干,上手会破坏了这幅画,他想每一笔都触摸过去。
“太不可思议了,天底下竟有这等画技出众的女子。”
萧寂见气氛到位了,告诉他们:“沈姑娘与榕山居士是忘年交。”
榕山居士,那是在响彻花坛几十年的人物,尤其他隐居后,他的画作更是价值千金。
“原来如此,这小姑娘真不简单。”
“如此出众的画功竟去当了仵作,哎……”
袁慎行听到这句话时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,盯着沈兰的手叨叨咕咕,“这双手怎么能去碰尸体呢?真是暴殄天物啊!”
沈兰整整画了一个时辰,这速度已经足以傲视群雄了。
这幅画足足有三丈长,一半天堂一半地狱。
皇帝看到沈兰放下笔才从高台上走下来。
群臣纷纷退让开来。
皇帝沿着画卷走了一圈,眼中也带着惊叹。
身为帝王,他年轻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出宫巡视,可自从身体欠佳后,这十几年他都不曾出过宫了。
而且他所到之处,皆是繁华富裕的州府,如古里镇这种偏远的南方小镇,他从未去过。
此时他才发觉,岭南的建筑与北方大大的不同,风土人情也迥然不同。
从这张画来看,即使无法证实沈兰说的是真的,也可以证实她的身份是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