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爷子,您夸奖了。”
宋满在这道爽朗的应声里,沉默下了楼。
华家乐立时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‘你这身真好看’。
离得近。
呼吸落在耳畔,有些痒。
宋满忍不住挠了一下,耳廓渐渐变红。
宋隽言恰时射过来眼光。
那点红映着脸。
欲说还休。
周知钰背脊骤然一寒,偏头望向男人。
男人觉察,转眸无声询问‘怎么了?’。
周知钰瞧着那张平静的脸,摇了摇头。
然后就听见阮文华道:“周小姐好一张巧舌,怪不得能讨隽言欢心呢。”
周知钰深以为然,“不然怎能作隽言的解语花呢?”
女人间的斗争。
拼美貌是低端局。
‘听得懂’、‘说得出’,左右逢源替男人挣面儿,那才是高端局。
周知钰这番话,明捧暗贬。
既顺应了阮文华,抬高自己。
又讽刺阮文华没分寸感,拎不清场合。
阮文华脸登时黑了。
宋廉明见状,嗽了一声,赶紧打圆场:“我听周小姐口音不像是邺城人,倒有些像……东城那边的?”
周知钰颔首,“您好耳力,我的确是东城人,十多岁时随母亲来的邺城。”
话赶话到了这份儿上,难免要套问一句家母家父做什么的。
周知钰:“父亲在我很小就去世了,是母亲一人拉扯大的我。”
阮文华哀声道:“那你母亲这些年过得很苦罢。”
说是这么说。
眉间眼梢不见任何垂怜。
倒有几分幸灾乐祸。
偏偏当事人周知钰不晓,点了点头,说:“所以我一能挣钱,就叫我母亲辞了医院的护工。可她偏不同意,拿父亲曾说的来劝我,说她头发还没白,脑袋还算灵光,还可以做事,我觉得自己还能成长,为什么要闲在家里无所事事?”
周知钰叹了一声,“老一辈都这样,犟,我拗不过就任她去了。”
说得冠冕堂皇,其实不外乎‘穷’罢了。
阮文华不以为意,正要开口,一旁宋老爷子端直了身子,“那不是犟,是心底有信仰。廉颇老矣尚能饭否,如今的人都觉得钱重要,其实经历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。”
周知钰笑,“老爷子您这话同我父亲说得一模一样。”
“是吗?”宋老爷子笑,见她点头,凝了半晌,复问:“你母亲是在哪家医院工作?”
周知钰如实道:“仁和医院。”
宋老爷子端起茶杯,缓而慢地呷了一口,终于问道:“我冒昧问一句,你父亲是怎么死的?”
周知钰眼神变黯。
宋隽言上前,将人挡在身后,“您问这个做什么?”
浓浓的保护意味。
宋满垂着眸,手指无意识撕扯倒刺。
周知钰却捉了一下宋隽言的胳膊,安抚道:“没事的。都过去了。”
宋隽言低头,仔细研判着她的神情,语气严肃而凝重,“不舒服就说,没必要为我忍着。”
“该的。”
周知钰笑了一下。
这笑刺得宋满一痛,低头,原来是倒刺被拽下来长长的一条。
血立时渗出来。
华家乐瞧见,惊呼道:“满儿,你出血了。”
宋隽言转头。
说时迟那时快。
华家乐捉住宋满的指尖,含进嘴里。
风不知何时停了,窗帘悠悠落下,垂下一道影儿,在地上、在宋隽言眼里。
阴骇、晦涩。
风暴一样的底色。
宋满怔了一怔,指间传来滑腻的触感,鸡皮疙瘩瞬间爬了浑身。
她再也忍不住抽出手指,“我……我去包扎一下。”
众人只当她害羞,没觉出异常。
华家乐亦然,紧跟道:“我陪你。”
宋满烦他烦得要死,也知道不能表现分毫,囫囵点了一下头,匆匆跑去佣人间,找管家要药箱。
保姆间在几丈开外。
即使不关门,声音也嗡嗡哝哝的。
宋满屏息听了少顷,一个字儿都没听清,遂放弃了,老老实实地支起手指,等待李叔包扎伤口。
期间华家乐手机震个不停,摁了又摁。
宋满似也烦了,“你接吧!”
华家乐一震,犹豫几秒,转身走到隔间接电话。
刻意压低的喉咙,背过的身,都让李叔嗅到一丝不寻常。
趁包扎的功夫,李叔低声询问:“满儿小姐,华小公子这是怎么了?”
宋满平声道:“不说了吗,骚扰电话。”
电信诈骗是骚扰。
断不干净的情人也是骚扰。
李叔沉默着上完碘伏,方开口:“满儿小姐,您到底是夫人的女儿……”
宋满佯作不懂,歪头问什么意思。
天真、懵懂。
李叔瞧着,心下有了立断:小姐被夫人保护得太好了!
象牙塔的玫瑰哪见识过那些腌臜。
再不预警,迟早要栽跟头的。
李叔不得撂明说:“满儿小姐,男人好比马,要懂得驯。”
宋满瞳孔一涨,似这时才回过神来,猛地起身,匆匆走进隔间,“谁一直给你打骚扰电话呢!”
华家乐一噤,“满儿?”
那端哭声明显一顿,即将尖锐时,华家乐一把掐断,慌慌张张来捉宋满的手。
“你怎么进来了?”
宋满甩开他,“我要不进来,你打算唠多久?”
“我就要挂断了。”华家乐急道。
“你骗人!你分明就没有挂断的意思!”
美人发怒,即便咄咄逼人,仍是灵动的、鲜焕的。
华家乐有怒气也舍不得撒,“我没有。满儿你信我。”
说着,又来捉她的手。
宋满搪开,“你别碰我!华家乐,我原以为你是不一样的,到头来都是一样的。”
华家乐瞳孔骤缩,“我没有。”
宋满背过身,不去看他,肩膀却一耸一耸。
像在哭。
华家乐,华家的小公子,从来都是女人趋之若鹜巴着他,讨好他,什么时候甩过脸子,叫他低声下气哄过?
宋满是独一个,头一个。
华家乐觉得烦,但比起烦,更觉得空。
像是心脏被挖走了一块。
气氛眼见欲烈。
李叔赶紧进来打圆场,“满儿小姐静气!老爷子还在隔间呢,叫他老人家听见不好。何况没几日就要订婚了,闹得不愉快,到时候各自冷着脸给人看吗?”
华家乐这时也耐了性子解释:“是赵博那家伙,在澳门输得底裤都没了,叫我给他支应,一次两次,我也有些遭不住了,索性不接他的电话了,哪晓得他发了疯,催债似的打我电话。”
语气诚挚。
李叔却没错过华家乐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心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