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芸和沈逸一见面就达成了同行的共识。
初夏的暮色笼罩着青禾镇,街道上行人渐稀,远处传来阵阵鼓声,预示着城门即将关闭。
“你们带了几个人?”柳芸望着眼前这位沈氏少爷,语气平和地问道。
灯笼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。
沈逸微微侧身,避开迎面而来的凉风。他的目光在柳芸身上停留片刻,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:“两个护卫,一个车夫,再加上我,四个人。一辆马车,两匹马。”
“我们这边是两家人,”柳芸轻声道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,“韩顺你应该认识,他也在青禾镇学堂读书。”
“当然认识,”沈逸接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,“二等十三名的成绩,很不错。”他的目光在柳芸身上又停留了片刻,似乎在思索着什么。
柳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沈逸的反应。这位沈氏少爷虽然平日里很少在学堂露面,但对同窗的情况却了如指掌,这份心思着实令人琢磨不透。
夜色渐深,街边的店铺陆续亮起灯火。两人约定好明日辰时在城门口集合,柳芸转身往栈方向走去,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。
回到栈,韩顺正在灯下翻看地图。听闻柳芸带来的消息,他放下手中的笔,眼中闪过一丝雀跃:“沈逸愿意同行?”
“是啊,”柳芸在桌边坐下,给自己倒了杯茶,“明天辰时城门口集合。”
韩宇从厨房端来一碗热汤,递给柳芸:“路上有沈氏护卫同行,确实安全不少。”
“娘亲!”四娘从里屋跑出来,手里攥着一个纸包,“我给银莲姐准备的花灯包好了!”
柳芸接过纸包,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:“早些休息吧,明天要早起赶路。”
夜深人静,栈里只剩下几盏昏黄的灯火。
韩宇坐在窗边,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墙,眉头微蹙:“最近确实不太平,听说邻省已经闹起来了。”
“所以才要抓紧时间赶路,”柳芸收拾着行李,“带着孩子们,走得慢些也是无奈。”
次日天还未亮,晨雾笼罩着整个青禾镇。韩宇早早起床准备干粮,厨房里飘出阵阵香气。
柳芸帮四个孩子穿戴整齐,检查行李。栈伙计牵来马匹时,天边才泛起鱼肚白。
“阿娘,我想吃包子,”幺女揉着惺忪的睡眼,撒娇道。
“路上吃,”柳芸将热腾腾的包子装进食盒,“现在要赶紧出发了。”
城门下,沈氏的马车早已等候。
晨光中,马车帘子微微掀起,露出沈逸略显苍白的面容:“人都到齐了?”
“可以出发了,”柳芸点头示意。出了城门,阳光渐渐驱散了晨雾。四个孩子趴在车窗边,依依不舍地望着渐渐远去的府城。
城墙上,守城士兵来回巡视。
“阿娘,”四娘靠在韩宇背上,小声问道,“你说银莲姐会喜欢我给她买的花灯吗?”
“当然会喜欢,”柳芸柔声安慰,“这可是我们四娘精心挑选的。”
五月的阳光渐渐变得炙热,道路两旁的树荫也遮挡不住灼人的温度。韩宇看着孩子们被晒得通红的小脸,连忙催促:“都进车厢里去,外面太晒了。”
官道两旁绿意盎然,偶尔能看到农人赶着牛车往集市去。这祥和的景象让韩宇有些困惑:“听说现在外头不太平?怎么看起来一切如常?”
“别急,”柳芸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,“真正的情况要到前面山坡才知道。”
果然,半个时辰后,一座临时关卡出现在众人眼前。
十几名官差正在仔细检查过往行人的路引,关卡外聚集了将近两百人,大多是从邻省逃难而来的富户。
有人认出了沈氏的马车,低声议论起来。
沈氏护卫策马来报:“少爷,前面都是避难的人,看起来有些势力。要不要绕道?”
柳芸听闻后叮嘱道:“见着要饭的别驻足,专心赶路。现在不比往常,多一分谨慎少一分危险。”
这话传到沈逸耳中,少年微微颔首,眼中闪过一丝思虑。
他掀开车帘,远远望去,只见关卡外的人群中,有人正在低声啜泣,有人神色焦虑地来回踱步,还有人抱着简单的行李,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。
“这些人...”沈逸欲言又止。
“都是逃难的,”柳芸轻声道,“听说邻省已经闹得不成样子了。”
马车缓缓驶过关卡,官差看了看路引,挥手放行。路过人群时,有人投来羡慕的目光,也有人露出怨恨的神色。
出城的时候出奇的顺利。官差只是随意打量了一眼,便放行让马车通过。
那慵懒的神态,仿佛眼前的马车不过是城门口千篇一律的过。倒是身后想要进城的人群蜂拥而上,官差们不得不拔出刀来喝止。
刀光在阳光下闪烁,映照出饥民们绝望而疯狂的面容。
“都给我退后!再往前一步,别怪我们不气!”一个官差挥舞着腰刀,声嘶力竭地吼道。柳芸坐在马车上,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叫骂声渐渐远去。
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厢边缘,木质的纹路粗糙而真实。路边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。
所有能吃的野菜野果都被采摘一空,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。就连树皮都被人剥去了大片,露出狰狞的创口。
春日里本该郁郁葱葱的田野,此刻却呈现出一片萧索的景象。
每隔三四十步就能看到一群逃难的人。他们衣衫褴褛,面黄肌瘏,背着大包小包蹲坐在路边。有的人怀里还抱着瘦骨嶙峋的孩子,孩子们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空,仿佛已经失去了生的气息。
最让人心惊的是他们的眼神。那双双饥饿的眼睛在看到过往行人时会突然迸发出幽绿的光芒,仿佛饿狼盯上了猎物。
他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每一辆过往的马车,像是在计算着什么。
“啊!”车厢里传来三郎四娘的惊叫声,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。
大郎立即关上了后门,木门发出“咔嗒”一声闷响。二郎爬到前面,小声对柳芸说:“阿娘,三郎和四娘被那些人的眼神吓到了。他们...他们看起来好可怕。”
“关好门窗,不要乱看。”柳芸叮嘱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她知道饥饿能让人变成什么样子。善良和怜悯在生存面前,往往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饥饿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尊严,也可以磨灭人性中最后一丝光芒。
四娘缩在韩宇怀里,小声问道:“阿娘,为什么那些人看起来那么可怜?”
柳芸没有立即回答,只是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。马车继续向前,渐渐远离了关卡,但那些难民的身影却久久萦绕在众人心头。
太阳渐渐西斜,道路两旁的树影拉得老长。
沈逸的护卫骑马来报:“前面五里有个镇子,可以休息用饭。”
“好,”沈逸点头,“让大家都歇歇脚。”
马车驶入镇子时,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。
一家还在营业的酒馆门口,几个醉汉正在高声谈论着什么。“听说了吗?西边又打起来了...”“可不是,听说连官府都...”零星的对话随风飘来,柳芸和沈逸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忧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