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上午,正当何俊仁组织几个学校的学生,以及一群相关的环保人士,准备发动一起针对银矿湾的环保示威活动时,何耀宗正乘车前往太平山顶。
他准备去好好拜访一下昔日名震港九的飞艇泰。
来到象征港岛至高地位的太平山顶,何耀宗在霍家别墅的庭院,见到了身材消瘦的霍官泰。
“霍先生,您好!”
对于有魄力,不忘本的人,何耀宗是始终怀有尊敬态度的。
霍家与利家的起家史,简直是天壤之别的两个极端。
当然,有人会说在四十年前,霍家也在进行一次豪赌。
但自古以来,君子论迹不论心!
在那个年代的港岛,能不去充当鬼佬的爪牙,以求囫囵自保,就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了。
“好后生,请坐!”
霍官泰邀请何耀宗在他面前的一张藤椅上坐下,一双眼睛依旧不断在何耀宗身上打量。
哪怕已经年过花甲,其眼中依旧透露着阵阵精光,仿佛要把何耀宗整个人都看穿一般。
只可惜,霍官泰还是睇不出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心事。
老而弥坚,青山可望,霍官泰自认自己识人无数,但他始终还是猜不透何耀宗这般大批量修建安置房的用意是什么。
索性他直接开口问道。
“后生,你能不能告诉我,你一个社团仔出身,为什么会想到拿出这么多钱来,替底层的屋邨居民修建安置房?”
“为了拉拢人心!”
“就这么简单?”
“当然,霍先生可见,我已经拿到了屋邨救济署的委任状了。
下一步,我就该进入立法局,以议员的身份,展望自己和港岛的未来。”
何耀宗润了润声,接着笑道。
“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,当做一番顶天立地的事业,不是吗?”
霍官泰跟着微微一笑,忍不住对何耀宗竖起一个大拇指。
这好像确实是最能解释何耀宗动机的理由了。
“何先生,恕我冒昧,还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为我解惑。
据我所知,你出身贫寒,半年前还在铜锣湾一带替人做代泊车。
你忽然从哪搞来的那么多钱,把恒耀置业给做起来的?”
鬼佬和其他人或许会认为何耀宗的资金来自于内地,但霍官泰绝对不会认为。
听到霍官泰提出这个犀利的问题,何耀宗坐正身子,两眼直视霍官泰。
开口道:“霍先生,这个问题是您想问,还是别人想问?”
“你就当是我想问吧!”
“那么不好意思,现在这个问题,还不到我回答您的时候。”
对于何耀宗的这番回答,霍官泰并没有感到意外。
只是在他点头之际,兴许是何耀宗有意岔开话题,但听到何耀宗开口问道。
“霍先生,其实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问你!”
“但说无妨。”
“据我所知,霍家也有在港岛经营不少的地产生意。
我们恒耀置业在港岛搞廉租安置工程,搞填海造地,怎么说霍家的生意也会受到波及。
我有些不是很明白,为什么在我被港岛商会围困的时候,霍先生会出手替我解围,自发替我去大陆运河沙过来?”
霍官泰再度笑了:“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,当做一番顶天立地的事业。
钱对我来说,已经不是很重要的!
再者你是为那些贫困潦倒,甚至一日三餐都难得一顿饱饭的街坊修建安置房,对我名下的商业楼,构不成太大威胁。”
何耀宗点头:“也是,霍先生大半生做的事情,高度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。”
“没有什么高度是常人难以企及的,倒是后生你,当真把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这句话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。
其实今天约你来,也不是和你聊生意上的事情的。”
“请霍先生指教。”
“你的觉悟很高,但还有七年时间,不是这么好熬过去的!
现在你应该明白,你和鬼佬斗法,争的不是一时间长短。
何先生,这是一种意识形态的斗争,未来港岛会是一番什么光景,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去进行改变!”
“这也是霍先生自己要叮嘱我的?”
霍官泰只是笑笑不说话,没有否认,也没有点头。
“对不起霍先生,我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大上。
我这个人,说来说去,还是一个比较自私的人!
说句冒犯的话,如果三十年前我坐在您那个位置上,濠江的赌牌,我就断然不可能拱手送人!”
“一个人自私不自私不打紧,重要的是,他要认得清自己是谁!
何生,其实我要劝你的是,你要收买人心,光靠着扶危济困,是无事于补的。
依我看,你在港岛盖再多的房子,还不如在港岛多修几所学校!”
“霍先生,在港岛建学校,只怕是比建屋邨安置房要难得多啊!”
“事在人为嘛,你马上要进入立法局了。
如果你能在港岛盖起一所属于你自己的学校,我愿意出资,来做你这所学校的第一个校董!”
铃铃铃——
就在霍官泰话音刚落之际,何耀宗挂在腰间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。
何耀宗拿起电话,抱歉地朝着霍官泰笑了笑,旋即摁下了接听键。
接起电话,发现电话是大D打来的。
不多时,何耀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下来。
挂断电话,何耀宗起身。
“不好意思霍先生,有点急事需要我回去处理一下,不能再陪您继续闲聊下去了。”
“有时间随时过来饮茶。”
与霍官泰道别之后,何耀宗便草草结束了这次的谈话。
离开太平山顶,何耀宗直接招呼揸车的细伟载着自己来到银矿湾。
此时的银矿湾刚刚拆掉的难民营工地上,早已是一片混乱。
几台警车停在路口,仲有不少的差人在现场维系秩序。
大D苦着个脸立在路口,见到何耀宗下车之后,当即跑了过来。
“怎么回事,人没事吧?!”
“不好说,现在已经送到医院去急救了!
不过看情况,好像不容乐观……”
就在十分钟前,何俊仁安排了十台小巴,在三所学校,挑选了两百多个学生以及二十几个相关的环保人士,在银矿湾这边组织抗议示威活动。
本来大D下发了通知,由着他们去闹,让场子里看守材料的工人充耳不闻,尽量不要上升到肢体冲突。
岂料学生仔个个龙精虎猛,本来终日在学校一身的精力就得不到宣泄,在现场二十几个相关的环保人士起哄下,局面很快就控制不住了。
有人学生当即翻越护栏,开始对工地的建材进行大肆的破坏活动。
大D派来守材料的这些工人,本来也是之前在荃湾一带做睇场的精干打仔。
见到这种架势这还得了,当即就奋不顾身,和一群学生打成了一片。
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,猛虎架不住群狼。
十几个守工地的打仔,怎么可能是上百号中学生的对手。
于是不到两分钟,这十几个打仔当即就被一群肆无忌惮的学生手持钢管砖头打趴在地,其中有一个打仔,更是被人用钢筋捅穿了肚皮。
肠子都差点流了一地,现在已经是危在旦夕。
“大D,知不知道是谁带头挑的事?”
“我也才刚赶到这边啊,不过我听现场的兄弟说起,带头挑事的学生,好像穿的是爱丁堡中学的校服!”
“一群学生点会下这种狠手?!”
“很正常啊,现在的学生仔下手没轻没重的,连人都敢去杀啊!”
何耀宗忍不住皱了皱眉,旋即一把揪住大D的肩膀,将他拽到跟前。
“听着大D,把被打进医院的这些兄弟都安顿好,然后填海造地工程依旧不要停!
另外去TVB,联系那个叫乐慧贞的记者,让她带人来这边对这些所谓环保人士的行为,进行大肆报道!
以后我就不想再看到,有哪个不长眼的来这边游行示威了!”
“那打伤我们兄弟的那些学生呢?”
“这个不用你管!”
……
礼顿道,何俊仁的住处。
布政司霍德亲自登门,让何俊仁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。
“何俊仁,银矿湾的事情,现在又登报了!
我想你应该给到我一个解释,一场好好的抗议示威活动,怎么会被你发展成刑事案件?”
何俊仁心里直泛苦水。
“霍德爵士,是卫奕信先生交代我,环境保护署那边的积极性要调动起来,何耀宗也要彻底和港岛商会走向对立面的嘛!
不让学生闹事,万一环境保护署给到的压力太大,何耀宗向港岛商会妥协了怎么办……”
“所以你就叫这些学生行凶?何俊仁,这次行动是你组织起来的!
警务处那边我们会尽量替你压下去,但是你必须给到我一个交代,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?!”
好好的一件事情弄巧成拙,有理变成没理,何俊仁也挺无奈的。
对此他只得硬着头皮向前来问责的霍德解释道。
“霍德爵士,我也没有想到这群学生仔会这么血气方刚!
不过现在有一点还是值得庆幸的,至少何耀宗的填海造地工程还能继续下去。
他和港岛商会之间的矛盾,已经没法继续调和下去了!”
“那如果有人执意要把这件事情查下去,查到是你何俊仁组织的这起行动,到时候你该怎么应对?”
何俊仁心里咯噔一声,他知道如果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程度,那么挑唆学生行凶这口黑锅,现在必须得由自己出来扛了。
毕竟文明的大英,怎么会做这种龌龊的事情呢。
何俊仁总归也是立法局的老议员了,他自然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回答。
“霍德爵士,如果有人执意要把这件事情追查到底,再不济就是我引咎辞职!
不过霍德爵士,你和卫奕信先生,总不会坐视不管吧?”
霍德闻言,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。
他换了副姿态,开口对何俊仁说道。
“放心吧,这些年你对港岛的贡献,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。
但是我得提醒你,何耀宗不是什么省油的灯。
我建议你还是赶紧想办法,先把他安抚下来吧!
这件事情,只能以学生反应过激收尾!”
“明白,霍德爵士!”
……
广华医院,脑外科的一间病室里。
一个挂着点滴,躺在病床上,脑袋缠着止血绷的和联胜打仔,正一脸笑意望着天花板出神。
在银矿湾的这起冲突中,他在那群看管工地材料的打仔中,受伤是最轻的。
但脑门也结结实实挨了一砖头。
就是这一砖头,为他送来了一笔五万块的汤药费。
这个打仔只觉得这一砖头挨的实在是太值得了!
病室的房门被人推开了,这个打仔只当是护士来上药了,放眼看过去,发现何耀宗在几个安保的陪同下,进入了病室。
这个打仔大惊,赶忙从病床上坐了起来,就要朝何耀宗问好。
“躺下说话,不要紧的!”
何耀宗示意其躺平,旋即坐到了病床旁边。
“知道你们这些兄弟不容易,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吧?”
“龙头,我……我受伤不严重的……”
“不严重就好,方便回答我两个问题吗?”
“方便!”
“告诉我,今天在银矿湾那边,你们是怎么和那群学生起冲突的?”
这个打仔不禁老脸一红,但还是照实答道。
“今天上午九点二十分左右,我哋刚吃完早餐,麻鸡哥就带着我们在工棚里玩牌。
不想十几台小巴停到了工地外边,一群学生仔叫嚷着就跑到工地上来。
当时麻鸡哥就有打电话通知大D哥,得到大D哥的招呼后,我们就继续留在工棚里,打算不搭理这群学生。
只是万没有想到,这群学生仔直接就冲进了工地,见到东西就砸,还要把我们的一些建材抬出去丢海里。
龙头,你给我哋开这么高的薪资,看到这群学生仔搞事,这我们能忍吗?”
何耀宗点了点头:“所以你们就动手和这群学生打起来了?”
答话的打仔忍着头部的不适,微微摇头。
“不是啊,本来我们只是过去劝阻。
但现场实在是太混乱了,期间有人推搡了一个学生仔一下,当时这个学生仔就火了。
直接操起一块砖头,砸在了我的脑袋上。
结果兄弟们火气都上来了……在后来,唉,丢人啊!”
“十几个人打两百多号人,打不过很正常,有什么丢人的?”
何耀宗拍了拍这个打仔的手掌,旋即安抚道。
“好好养伤,有什么需要,记得和大D提!”
言罢,何耀宗便带着人离开了病室。
在离开广华医院的途中,他内心始终被一个疑问困扰。
鬼佬在想些什么,他能猜到个大概。
卫奕信和霍德这些人希望自己和港岛商会彻底走向对立面,他们是最有可能策划这起学生暴动事件的。
但何耀宗转念一想,就把这个猜测给否决了。
卫奕信这些人不是傻子,策划这起暴动事件,虽然可以让自己顺利把银矿湾给填了,但同时他们也会漏出太多的马脚。
如果自己有心追查下去,到时候借题发挥,他们同样要戴上一个挑唆学生进行暴力活动的帽子。
一向自诩文明的鬼佬,是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种蠢事的。
至于港岛商会那边,就更加不可能了!
那群扑街巴不得借用环境保护署的手,把舆论影响搞大,迫使自己终止填海造地工程,归入他们的阵营。
那么到底是谁,策划了这场学生暴动事件呢?
何耀宗觉得这件事情非常有必要查清楚,于是在走出广华医院,上了自己车的时候,他给李忠志打去了电话。
“李sir,银矿湾那起学生暴动事件,你应该有知道吧!”
在李忠志接听电话之后,何耀宗便直接问出了这句话。
李忠志在电话那头沉吟半晌,旋即答道。
“知道,这起案子就是由我们CID负责。”
“那些带头闹事的学生,现在还在你们那边吗?”
“在的,不过很多都没有满十八岁,到时候惩教署可能会直接安排壁屋惩教所来接管。”
“作为恒耀置业的负责人,我手底下的员工受到了迫害,请问我有资格去探视一下这些带头闹事的学生吗?”
李忠志那边马上给出了答复。
“可以,但是何先生,你只能在我们警方的监督下,与这些学生进行一些正常的调解沟通。
而且你们之间不能有任何的肢体接触,我们……”
“行了,规矩我都懂!
现在我就去湾仔警署,劳烦一会你来带我去见那个带头闹事的学生。”
来到湾仔警署的时候,李忠志早已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了。
没有二话,在何耀宗下车之后,李忠志直接就带着何耀宗去到了班房。
在这里,他见到了一个满脸桀骜不驯,鼻孔朝天的学生。
何耀宗敢保证,他在社团混了这么多年,再巴闭的红棍进了班房,都不曾有这个学生仔这边嚣张的姿态。
李忠志只是凑到他耳边,低声道。
“这个就是带头闹事的,不过你放心,是个中六仔,已经满十八岁了。”
“已经成年了啊?那他凭什么这么嚣张?”
“只是带头闹事的是他而已,不过他没有对你的员工造成严重的人身伤害,当然嚣张了!”
李忠志说完,随后带着何耀宗进入了班房,同时朝着那个中六仔招呼道。
“恒耀置业的何先生有些话想要问你,如果你想在法庭上被判的轻一点的话,最好是和何先生好好聊一聊!”
岂料这个中六仔根本就不卖李忠志面子。
当即白眼一翻,桀骜道:“别逗了阿sir,港岛的司法根本没有调解制度!
不就是被判刑嘛,学校这种破地方我早都待够了,正好去监仓进修,我还没尝过坐监是什么滋味呢!”
李忠志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不可教化的飞仔,但他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心态,还是开口说道。
“何先生如果有意放你一马,说不定到时候接手你的就是感化院了!”
“不需要!坐监就坐监,千万不要对我开恩!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