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遇春在浴室吹头发,风筒嗡嗡作响,陈克己在外头,说话声似有若无,听不真切。
等她吹完,拐去岛台倒了一杯水,沙发上陈克己黑着一张脸,阖眼默不作声。
常遇春挨他身边坐下,喝了一口,握杯问道:“你刚才嘀咕什么呢?”
“公关部的新闻通稿。”
陈克己没睁眼,行动诠释何谓没眼看。
常遇春放下水杯,回卧室床头柜找到手机,点开唛斯啤酒官网,边走边看。
——《关于总裁陈克勤先生意外事件的声明》。
标题相当制式,不带任何一丝感情,冷酷近乎冷漠,仿佛在说竞争对手或假想敌。
再看正文。
“尊敬的各界朋友、合作伙伴及广大消费者,我们沉痛地通知您……”
“我司总裁陈克勤先生于昨日凌晨因个人疏忽导致严重交通事故,目前正在医院接受治疗,情况稳定,无任何生命危险……”
“我们恳请社会各界尊重陈克勤先生及其家人的隐私,避免任何不是猜测与传播,否则我司将向有关部门申诉……”
“……”
后头洋洋洒洒二三百字,全是套话,常遇春懒得再看,滑掉网页,重新坐回沙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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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看了?”陈克己顺手搂住常遇春的腰,她脸上瞧不出过多情绪,一如往日冷静。
常遇春“嗯”了一声,迟疑着点点头。
“有什么感想?”见她眼神犹豫,陈克己好奇,接话引她往下说。
“……”
说不上哪里不对,反正乍看观感不好。
她毕竟不是搞文字工作的,如果让搞宣传的彭书记看,定然能一眼发现关窍。
不能信口开河,常遇春干脆垂首沉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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陡然三秒安静。
常遇春抬头,发觉陈克己正端详她,深吸一口气,缓缓吁出,“……我说不好。”
声明看似句句无懈可击,但她心底始终有个疑影,挥之不去。
唛斯啤酒的公关部总监是陈克礼。
常遇春不敢下定论,“是不是太敏感了?”
“女人的第六感堪比卫星。”
陈克己一笑,仿佛早看透她答案,伸手托住常遇春掌心,揉捏把玩两下,然后扣住指根,控制力道不甘地发狠攥了攥。
她总是这样恰到好处地拿捏分寸。
多一句不争,少一句不斗,可他究竟不是外人,跟他实在不用假套。
陈克己搭眼多看她一眼,既然她不想说,他索性没再往下继续话题。
天猝不及防被聊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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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着多一眼,常遇春不知道陈克己琢磨什么,刚他跳脚时,她吹头发没听见,偏偏问他又不直接说。
常遇春想起陈克己说二姐让去公司。
她没有意见,他昨天一提,她欣然同意。
十年护理工作,佯装小白领去写字楼,换个角色和身份,狐假虎威一回,也挺好玩的。
眼下,瞧陈克己的态度,她不确定他还去不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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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间再次安静了三秒。
陈克己起身去主卧,常遇春跟着。
他不紧不慢踱进盥洗室,对镜刮胡子,慢条斯理的,眼角余光瞥她一眼。
常遇春斜倚门框,静静注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。
不得不说,陈克己确实长在她审美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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慢悠悠刮完胡子,陈克己洗一把脸,水珠沿下颌线一串滚落,滑过胸肌没入腰际。
趁常遇春不备,他顽皮掬水扬她一脸。
“……”
猝不及防。
常遇春发梢湿漉漉的,鼻尖挂着水滴,真丝家居服领口洇湿一小片。
墨绿色情侣款睡衣。
岚姨洗净安排人送来的,说奶奶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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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陈克己!”她垮脸警告喊他。
陈克己嬉皮笑脸左顾右盼。
“……”
常遇春狡黠一笑,夺步抬起另一个水龙头,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如破竹——
水泼他一脸。
陈克己:“……”
满脸生无可恋。
常副护士长内卷果然不分领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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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时玩心四起,反正湿都湿了,陈克己一手锁门,一手飞快解开睡衣扣子。
他上身半裸,抬颔玩味逗她,“来啊!”
来互相伤害呀。
“……”
幼稚。
常遇春歪头瞅他,两秒没动。
“……”
陈克己眼底一瞬黯淡,一嘬腮帮尴尬转头,磨磨蹭蹭假装提裤子。
然而,下一秒。
多半盆温水兜头袭来,秒变落汤鸡。
陈克己错愕扭头。
“来呀!”常遇春戏谑看他,摇晃甩着湿手,笑得看不见眼睛。
“耍赖你!”陈克己嗔,“不兴用道具啊!”
他借转身背手一摸眼角湿润。
谁懂啊。
谁懂这种被接住的感动啊!
有个陪你上头的人真的很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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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人相视,心照不宣。
不扫兴,才是成年人最稀缺的情绪价值。
就像芸娘女扮男装逛庙会,沈复递上男装,三毛说要找化石,荷西扛着铁锹闯沙漠。
最顶级的浪漫,不是玫瑰钻戒海景房。
而是当他突然灵魂出窍,她二话不说表示,“我陪你一起发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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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名其妙泼水玩,二人笑闹一团。
浑身湿透,再对视,一通捧腹大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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趁陈克己情绪高涨,常遇春将话题绕回去,问道:“开会你还去吗?”
如果去,她现在就换衣服;如果不去,她就换了衣服再睡会。
饱暖思淫欲,吃完饭就困。
昨天她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,迷糊中以为在弘济小公寓,窗帘遮光过分优越的缘故。
直到下楼看见厨房岛台,两拨不一样的鼎悦餐盒,后知后觉,睡过了两个饭点。
“……”
陈克己被她没头没脑问得一愣。
看一眼浴室的定时钟,走到外间拿了一瓶水进来,拧开递她唇边,“你不想去吗?”
也是,唛斯那帮高管比患者难缠。
她不愿意很正常。
心里虽然略有一丢丢失落,但一想到在他面前,她能正视内心,他挺高兴。
陈克己喂她喝水,“不去就不去了。”
“……”
常遇春一奇。
明明她问他去不去,他居然把话题踢回来,“二姐不是说让我给你壮胆吗?”
他昨天确实这样说的。
“……”
话音未落,陈克己释怀笑出声。
原来他多心误会她了。
陈克己嘴角含春,腾出另一只手,爱怜轻抚她脸颊,眼底微微湿润,“对,没错。”
“给我壮胆,给我助威,给我撑腰,给我鼓劲,给我——”
一时词穷。
陈克己卡壳。
“给你摇旗呐喊,给你推波助澜,给你煽风点火,给你拉大旗作虎皮……”
“……”
常遇春笑得促狭。
听出揶揄,陈克己捏她耳垂,反手扣住后脑勺,没忍住一把摁住她,亲了一口。
接下来要干什么,彼此心知肚明。
常遇春推开他,“来不及。”
二姐昨天特别强调,三点半来嘉德悦开会,千万不要迟到,现在两点四十了。
“不用你操心。”陈克己嘴角戏谑,随手扯下一条浴巾,扔洗手台上。
常遇春不懂他想怎么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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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克己定定看几眼,先给她换下湿睡衣,裹上件浴袍,拽好领口,然后抱她坐台面上。
常遇春手撑两侧,晃着两条腿。
身型淹没眼底,倏地,常遇春意识到一点,浑身紧绷,不自然屏息。
“……”
她紧紧攥着他的手。
那里。
生命盛放的小径,温暖如春,温柔如水。
常遇春大脑一片空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