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十五，上元佳节。
京都的夜被千万盏花灯点亮，长街两侧的灯笼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，映得积雪都泛着暖融融的橘光。
苏蕴站在苏府大门前，呵出的白气在寒夜里凝成细小的雾珠。
“表姐快看！”苏菀菀拽着她的袖子，指着远处一盏巨大的走马灯，“那灯上画的是不是嫦娥奔月？”
苏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，还未及回答，身后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。
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，那步伐的节奏她太熟悉了，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心尖上。
“周将军。”她转身，正对上周重云那双在面具下依旧灼亮的眼睛。
周重云今日难得没穿铠甲，一身玄色锦袍衬得肩宽腰窄，腰间只悬了把短刀。
玄铁面具在灯火映照下泛着冷光，却掩不住他望向她时眼中的温度。
“等久了？”他声音压得低，只有她能听见。
苏蕴摇头，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。
往年这时候，她都是独自在宁府小院里听着远处的喧闹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走在灯火辉煌的街市上，更没想过身边会有这样一个人。
“走吧。”周重云做了个请的手势，刻意保持着距离，可那目光却像是黏在她身上似的。
苏菀菀一把挽住苏蕴的手臂，笑嘻嘻地挤到两人中间：“周将军不介意我跟着吧？”
周重云嘴角抽了抽，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，却还是端出将军的威仪：“自然。”
苏蕴抿唇忍笑，被表妹拉着汇入人流。
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，炽热得几乎要在她背上烧出个洞来。
长街上人潮涌动，各色花灯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。
苏菀菀像只欢快的小雀，一会儿指着卖糖人的摊子惊呼，一会儿又被杂耍艺人吸引。
苏蕴跟着她东瞧西看，眼中满是新奇，这些寻常百姓家的乐趣，于她而言却是头一遭。
“表姐你瞧，那盏兔子灯多可爱！”苏菀菀拽着她往一个摊位挤去。
苏蕴猝不及防被拉得踉跄，腰间突然多了一只温热的大手，稳稳扶住了她。
那手掌宽厚有力，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粗粝的茧子。
只是一触即离，快得仿佛错觉。
她回头，正对上男人微微泛红的耳尖。
“小心。”周重云低声道，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苏蕴心头一热，刚要说些什么，苏菀菀却已经举着兔子灯回来了：“周将军，付钱！”
周重云认命地掏出荷包，活像个跟着两位大小姐出门的跟班。
苏蕴瞧他这副憋屈模样，忍不住以袖掩唇，笑得眉眼弯弯。
“阿蕴！”
一声清脆的呼唤从人群中传来。
程姚媛提着裙摆小跑过来，发间珠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。
“可算找到你们了！”她气喘吁吁地站定，目光在周重云身上一扫，促狭地冲苏蕴眨眨眼。
苏菀菀欢呼一声，立刻抛弃表姐，挽住了程姚媛的手臂。
两个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，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。
周重云不动声色地往苏蕴身边挪了半步。
“周将军是不是嫌我们碍事了？”程姚媛突然转头，笑眯眯地问道。
周重云背脊一僵，面具下的表情差点没绷住：“...没有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苏菀菀歪头，“可我看将军好像一直想拉表姐单独走呢。”
“胡说什么！”苏蕴耳根发烫，轻掐了表妹一把。
周重云轻咳一声，声音闷闷的：“...有那么一点。”
两个姑娘顿时笑作一团。
程姚媛拉起苏菀菀的手：“走吧，我方才看见前面有猜灯谜的，咱们别在这儿碍将军的眼了。”
“表姐就交给周将军了，你可得好好护着啊！”苏菀菀回头冲表姐挤挤眼，转眼就拉着程姚媛消失在人群中。
人潮依旧汹涌，可苏蕴却觉得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。
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，心跳如擂鼓。
“终于...”
周重云的声音近在耳畔，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廓。
不等她反应，一只大手已经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，带着她飞快地钻入人群。
“慢、慢些...”苏蕴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，绣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响。
周重云回头，面具下的眼睛亮得惊人：“怕她们反悔。”
苏蕴噗嗤笑出声，任由他牵着自己穿过熙攘的人群。
他的手掌宽厚温暖，将她的手腕整个圈住，力道不轻不重，既不会弄疼她，又让她挣脱不得。
转过几个街角，人声渐远。
护城河畔停着几艘装饰华美的游船，每艘都挂着彩灯，映得水面波光粼粼。
“在这等着。”周重云松开她，指了指不远处一棵老梅树，“我去取船。”
苏蕴点头，拢了拢斗篷走到梅树下。
枝头红梅映雪，暗香浮动。
她正仰头赏花，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：
“哟，这不是我那个被赶出家门的姐姐吗？”
宁安冉穿着一身艳丽的玫红袄裙，站在几步开外，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。
她身后跟着的丫鬟正与船夫争执：“我们夫人出双倍价钱！”
“这位娘子，元宵节的船都是提前半月订的。”船夫不耐烦地摆手，“您就是砸座金山来也......”
“闭嘴！”宁安冉厉声喝止，转头撞上苏蕴平静的目光，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。
“你看什么看？别以为嫁给玄甲将军就得意了！谁不知道那是个活阎王？”
她凑近半步，蔻丹指甲几乎戳到苏蕴鼻尖，“等新鲜劲儿过了，有你哭的时候！”
苏蕴肩头轻轻拨开肩上落梅，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。
“妹妹这般着急，是要去哪儿？”苏蕴柔声问道，眼中却无半分温度，“怎么不见萧世子陪你赏灯？”
宁安冉脸色骤变。
“该不会是...”苏蕴上前一步，声音轻得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，“又去哪个花楼抓人了吧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