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重云算是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如坐针毡。
他宁可在千军万马中冲锋陷阵，也不愿面对这般令人难熬的场面。
忽然，厅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，接着是衣裙摩擦的窸窣声。
周重云耳朵一动，手中的茶盏突然一颤。
那脚步声轻巧中带着特有的韵律——蕴儿来了。
这个认知让周重云心头一跳。
还未见人，茶盏已经“咣当”一声翻倒在案几上，滚烫的茶水泼洒而出。
他慌忙去扶，铠甲却撞上了果盘。
蜜饯果子顿时四散滚落，有几颗直接蹦到了刚进门的苏蕴脚边。
苏蕴扶着丫鬟的手正踏入厅内，见状脚步一顿。
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绣梅花的袄裙，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子，衬得肌肤如雪。
此刻她微微睁大眼睛，看着满地狼藉。
又看向手足无措的周重云，眼尾那颗泪痣随着抿唇忍笑的动作在阳光下轻轻颤动。
“外祖母。”苏蕴向老夫人行礼，声音轻柔似水，“药煎好了，外公让您过去一趟。”
她全程垂着眼帘，仿佛没看见厅内还有旁人。
只有周重云注意到，她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发颤，耳尖也染上了一层薄红。
“这位是玄甲将军周大人。”苏老夫人话音未落，周重云已霍然起身。
“蕴...苏小姐。”他喉结滚动，硬生生改了口，却掩不住语气里那丝熟稔。
玄铁面具在透窗而入的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寒芒，衬得他行礼的姿势格外郑重。
苏蕴指尖微颤，却端端正正地福身还礼：“周将军。”
两人一触即分的目光里，藏着只有彼此才懂的炽热。
在座的两位老人家对视一眼，彼此心照不宣——这两人哪里需要引见？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老太太摇头轻笑，索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，由着两个年轻人演这场生疏戏码。
周重云看着她低垂的睫毛，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。
苏老夫人将一切尽收眼底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。
她起身对钱老夫人道：“钱夫人稍坐，老身去去就来。”
钱老夫人笑着点头：“老夫人请便。”
苏老夫人又对周重云道：“将军且安心用茶，老身去去就回。”
待苏老夫人离开后，厅内一时安静下来。
苏蕴站在门边，进退两难。
按理说她该跟着外祖母离开，可脚下像生了根似的，半步也挪不动。
钱老夫人何等精明，立刻笑道：“苏小姐若不嫌弃，陪老身说说话可好？人老了，就爱听年轻人说些新鲜事。”
苏蕴悄悄松了口气，走到钱老夫人身边坐下，正好与周重云隔着一张茶几。
她垂眸整理衣袖，借着动作的遮掩，衣袖碰了碰周重云茶几上的手。
这一碰如蜻蜓点水，却让周重云浑身一僵。
他强自镇定地端起茶盏，借着饮茶的动作掩饰嘴角的笑意。
“苏小姐平日喜欢做些什么？”钱老夫人和蔼地问。
“回老夫人，晚辈平日喜欢读书、习字，偶尔也做些针线。”苏蕴声音轻柔，仪态端庄，全然不似在周重云面前那般娇嗔。
钱老夫人笑着点头：“难怪气质这般娴雅。老身听说苏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，不知可有此事？”
苏蕴谦虚地摇头：“老夫人过奖了，晚辈只是略通皮毛。”
周重云听着她与钱老夫人对答，眼中满是骄傲。
他的蕴儿，无论何时都这般得体大方。
“将军。”钱老夫人忽然转向他，“听闻你精通兵法，可会下棋？”
周重云一愣，老实回答：“略知一二，但不如苏小姐精湛。”
苏蕴闻言，忍不住抬眼看他，眼中满是惊讶。
她何时说过自己棋艺精湛了？
周重云对上她的目光，嘴角微勾。
他在她身边做马夫时，见过她一个人对着棋盘研究了大半个时辰，那专注的模样，想必棋艺不会差。
钱老夫人看着两人眉来眼去，心中暗笑，面上却不显：“不如改日老身做东，请二位对弈一局如何？”
苏蕴耳根一红，刚要推辞，却听周重云道：“晚辈求之不得。”
他声音低沉，目光灼灼地看着苏蕴，眼中的热意几乎要将人融化。
苏蕴被他看得心跳加速，慌忙低下头去，假装整理裙摆。
钱老夫人见状，识趣地起身：“老身去园子里走走，二位慢聊。”
待钱老夫人离开后，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。
周重云立刻起身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蕴面前，单膝跪地，与她平视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他声音压得极低，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。
苏蕴飞快地看了眼门外，确定无人偷听，才小声道：“我听燕儿说你带着聘礼来了，就...”
她咬了咬唇，“你傻不傻？这样大张旗鼓的，外公能不生气吗？”
周重云握住她的手，粗粝的拇指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：“我想你了。”
简单的四个字，却让苏蕴心头一颤。
“昨日不是说来找我吗？”她嗔怪地瞪他，“怎么变成提亲了？”
周重云眼中闪过一丝委屈：“我这不是急着娶你过门吗？”
他凑近些，呼吸喷在她耳畔，“你都不知道我晚上怎么过的，想你想得睡不着...”
苏蕴耳尖发烫，慌忙推开他：“别闹，一会儿外祖母该回来了。”
周重云不情不愿地松开手，却仍跪在她面前不肯起身：“你外祖母...对我印象如何？”
苏蕴看着他紧张的样子，心头一软：“外祖母最疼我了，若是她觉得你不好，方才就不会留你喝茶了。”
周重云眼睛一亮，刚要说话，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。
他立刻起身退回原位，动作之快，仿佛刚才那个黏人的大狗不是他一般。
苏老夫人和钱老夫人一同走进来，见二人规规矩矩地坐着，眼中都闪过一丝笑意。
“将军。”苏老夫人温声道，“今日招待不周，还望见谅。老爷子身子不适，婚事...还需从长计议。”
周重云起身行礼：“老夫人言重了。是晚辈唐突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鼓起勇气道：“晚辈对苏小姐一片真心，还望老夫人成全。”
苏老夫人看着他诚恳的眼神，又看了看一旁脸颊微红的外孙女。
轻叹一声：“此事...容老身再想想。”
虽然没有明确答复，但这态度已经比周重云预想的好太多了。
他朝苏老夫人深深一揖：“谢老夫人。”
离开苏府时，周重云回头望了一眼。
在某个窗边，他隐约看到一抹月白色的身影。
雪又开始下了，周重云却觉得心头暖融融的。
他的小女人在为他努力，他更不能轻言放弃。
钱老夫人看着他嘴角的笑意，轻声道：“将军放心，老身看苏老夫人态度已经软化了。”
周重云点头，眼中满是坚定：“我会一直求，直到他们同意为止。”
钱老夫人欣慰地笑了：“好孩子，这才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