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重云对京都本就不甚熟悉,若不是为了躲避那位令他心绪不宁的佳人,也不会独自躲到这醉仙楼来。

    可独酌甚是无趣,他勉强饮了几杯,估摸着蕴儿应当已经离开,便起身准备返回校场。

    谁知刚踏下楼梯,迎面便撞见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。

    周重云顿时如遭雷击,整个人僵在原地,连呼吸都为之一滞。

    周重云面具后的呼吸变得粗重,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,震得耳膜发疼。

    此刻他恨不得施展轻功从窗口跃出去,可双腿却像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。

    宁舒蕴似有所觉,抬眸望来。

    四目相对的刹那,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,眼波流转间似有万千丝缕,缠绕住了周重云。

    两人之间不过五步距离。

    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,混着醉仙楼特有的酒气,熏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
    这楼梯本就狭窄。

    他高大的身形几乎堵住了整个通道,玄色披风垂落在阶梯上,像道无法逾越的屏障。

    宁舒蕴忽然抬脚往上走。

    周重云下意识往左让,她却也往同侧偏;他急忙往右避,她竟也转向右边。

    如此来回三次,他耳根已经红得滴血,额角渗出细密汗珠。

    “将军挡着路了。”她轻笑,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披风。

    周重云猛地后退两步,后背“砰”地撞上廊柱。

    他手忙脚乱地侧身贴墙,活像只被逼到角落的猛兽,连呼吸都屏住了。

    玄铁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,不敢看那近在咫尺的窈窕身影。

    宁舒蕴拾阶而上,裙裾扫过他战靴时带起一阵香风。

    经过他身侧时,忽然驻足。

    她微微仰头看他,那双杏眼里盛着盈盈秋水。

    眼尾一抹绯红像是蘸着胭脂精心描画过的,轻颤的羽睫仿佛能扇起人心头的火。

    周重云只觉得心脏快要撞破胸膛,掌心汗湿得几乎握不住刀。

    他死死咬着后槽牙,强迫自己不要转头。

    可那灼人的视线如有实质,烫得他颈侧青筋暴起。

    就在他即将崩溃的刹那,宁舒蕴忽然开口:“周将军。”

    这一声唤得他浑身一抖,像是被箭矢射中的猎物。

    他僵硬地、缓慢地转身,每个关节都像是生了锈,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咔咔”声。

    宁舒蕴站在比他低两级的台阶上,却因身量高挑,几乎与他平视。

    她葱白的指尖绕着腰间丝绦,红唇微启:“昨日将军真是不留情面。”

    周重云呼吸一滞,喉间发紧。

    她向前半步,发间步摇轻晃,折射的光斑落在他玄甲上:“同我这般小女子斤斤计较。”

    “是我对你不住。”周重云声音哑得不成调,仍是不敢看她。

    宁舒蕴忽然轻笑,那笑声像把小钩子,勾得他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。

    她抬手理了理鬓发,腕间翡翠镯子滑到肘间,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。

    上面还留着淡淡的淤青,正是他那日情急之下抓出来的。

    “将军这般行事…”她忽然倾身,吐气如兰,“不如与我打个赌如何?”

    周重云浑身肌肉绷得生疼,面具下的唇干得厉害:“什么?赌?”

    他恍惚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。

    当初在画坊上,她也是这样笑吟吟地设下圈套,让他心甘情愿跳进去。

    如今这笑容更艳,更毒,像朵淬了蜜的罂粟。

    宁舒蕴忽然展颜一笑。

    “就赌…”她凑近微微凑近,像是诱的他靠近。

    可待周重云下意识贴近时,她又一触即离。

    她红唇轻启,“我什么时候逼疯你。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她已抽身退开。

    周重云还未来得及反应。

    就见她转身拾阶而上,裙裾翻飞间露出绣着缠枝莲的软底绣鞋。

    那腰肢款摆的风情,生生将朱漆楼梯走成了瑶台仙阁。

    周重云死死盯着那道背影。

    直到转角处最后一抹月白色消失,才如梦初醒般喘了口气。

    他这才发现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透,紧贴在皮肤上。

    “将军?”酒楼小二喊了几声,“您这几坛酒还要吗?”

    周重云猛地回神,粗声粗气道:“要!再给劳资多来几坛!”

    说完大步流星下楼,靴底踏得楼梯咚咚作响,活像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。

    可刚踏下三级台阶,他又鬼使神差地回头,望向空荡荡的楼梯转角。

    方才那一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。

    她眼尾那抹绯红,唇角勾起的弧度,还有那句要命的“逼疯你”。

    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,扯了扯衣襟,却扯不开那股无名火。

    这女人分明是故意的,知道他不敢相认,就变着法子折磨他。

    此刻醉仙楼三楼雅间。

    宁舒蕴倚窗而立,指尖把玩着一支步摇。

    楼下传来玄甲军离去的马蹄声,震得窗棂微微发颤。

    “小姐,周将军走了。”燕儿捧着新沏的碧螺春进来,小声道:“他上马时差点踩空,被小二扶了一把才没摔着。”

    宁舒蕴红唇微勾,将步摇斜斜插入鬓间,脸上笑靥如花。

    既然他不敢相认,那她就逼得他无处可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