宸妃寝殿内熏香袅袅。

    宁舒蕴指尖轻抚过腕间淤青,铜镜映出她苍白如纸的面容。

    “姨母,我当真无碍。”她将药碗搁在托盘上,瓷勺碰出清脆声响,“太后寿宴耽搁不得。”

    宸妃金丝护甲刮过案几:“可你方才……”

    “正因受了惊,更该露面才是。”宁舒蕴系紧雪狐毛斗篷。

    她唇上胭脂是新补的,衬得眼底坚毅愈发分明,“否则倒显得咱们小题大做了。”

    重回暖香阁时,殿内气氛果然凝滞。

    太后高坐主位,面上虽带着笑,眼底却结着冰。

    方才的意外显然搅了老人家的兴致,几位命妇正战战兢兢地说着讨巧话。

    宁舒蕴踏入殿门时,满堂喧闹声霎时低了几分。

    数十道目光黏在她身上,像打量什么易碎的贡品。

    “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。”宁舒蕴盈盈下拜,脸色仍有些苍白,却强撑着露出温婉笑意。

    “好孩子,快过来。”太后在凤座上招手,鎏金护甲划过她冰凉的手背,“哀家瞧着你脸色还白着呢。”

    殿内烛火将太后眉间蹙起的纹路照得真切。

    宁舒蕴垂眸行礼,发间白玉响铃簪轻颤:“托太后洪福,臣女只是受了些惊吓。”

    “到底是国公府教养出来的。”太后满意地拍她手背,示意嬷嬷捧来锦盒,“这尊羊脂玉观音你带回去压惊。”

    众人眼神顿时微妙起来,这可是太后常年供奉在佛堂的珍品。

    烟花匠恰在此时入殿禀报,说新制的“九重春色”已备妥。

    宁舒蕴借着谢恩退开,目光却不自觉在人群中搜寻。

    终于,在殿外回廊的阴影处,她看到了那道玄色身影。

    他独自立在灯火不及处,玄铁面具映着远处烛光,像头离群索居的狼。

    “姨母。”宁舒蕴轻声对宸妃道,“臣女想去向玄甲将军道个谢。”

    宸妃顺着她的视线望去,微微颔首:“应当的。让宫人陪着你去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了。”宁舒蕴摇头,“就在廊下,几步路而已。”

    她提起裙摆,缓步向殿外走去。

    月白色裙裾掠过朱红门槛,像片云飘向黑夜。

    从明亮处走向暗处,宁舒蕴能清晰感觉到温度的变化。

    暖阁内的地龙热气渐渐褪去,冬夜的寒意攀上她的后背。

    可她心跳却越来越快,掌心甚至沁出薄汗。

    周重云早在余光里看见了她。

    那抹月白身影在灯火中格外醒目,像朵夜里绽放的昙花。

    他下意识绷紧了背肌,面具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将军。”

    周重云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。

    他慢吞吞侧过身,面具后的眼睛黑沉沉的,看不出情绪。

    “方才多谢将军出手相救。”宁舒蕴福了福身,发间白玉兰簪随着动作轻晃。

    她刻意保持着世家贵女的仪态,声音却比平日软三分。

    周重云硬邦邦道:“捎带手的事。”

    嗓音比边关的风还糙,偏生尾音发紧。

    面具下传来几声不自在的轻咳,像是被自己这话蠢到了。

    夜风掠过两人之间的空隙,捎来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。

    “将军是第一次来京都?”

    夜风突然静了一瞬。

    周重云沉默良久,久到她以为不会得到回答。

    忽然,他嗤笑一声。

    玄铁面具下传来闷闷的声响:“宁大小姐倒是个妙人。”

    他刻意顿了顿,粗糙的指节在佩刀上无意识地摩挲,“这般主动攀谈...”

    声音突然低了几分,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,“可半点不似那些养在深闺的娇花儿。”

    夜风卷着他身上铁锈混着松木的气息扑面而来,宁舒蕴瞧见他玄甲领口处露出一截绷带,雪白的细布上洇着点点猩红。

    她心头一紧,却见他突然侧身,将受伤的那侧隐入阴影。

    “本将军手上沾的血,怕是比宁小姐见过的胭脂还多。”他语气陡然转冷,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寒光,“这般不知避讳,当真是...”

    话未说完,天际突然炸开一朵金红色的烟花,照亮了她微微发红的眼尾。

    周重云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,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,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
    金丝银线瞬间照亮两人的脸庞。

    更多烟花升空,在墨蓝夜幕上泼洒出绚烂星河。

    “周重云。”宁舒蕴在烟花最盛时轻声唤道。

    周重云浑身一僵。

    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,不敢转头看她。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
    她的声音很轻,几乎被爆竹声淹没,“你没事,我很高兴。”

    玄铁面具猛地转向她,他终是再也克制不住。

    烟花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,勾勒出精致的侧脸轮廓。

    她仰头望着夜空,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,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的幻觉。

    又一朵烟花炸响,这次是罕见的靛蓝色,像极了那日柴房里从破瓦间漏下的天光。

    周重云突然极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短促得几乎听不见。

    却让宁舒蕴眼眶一热。

    她知道他听懂了。

    听懂了她这些日子的担忧,听懂了她的思念,听懂了…她认出了他。

    夜风卷着硝烟味拂过两人之间的空隙,将她的发丝吹到他玄甲上,又轻轻分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