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过墓碑,最后一辆车尾灯消失在山道上。
风掠过新植下的松柏,拂过墓碑前的一束束鲜花,最后,轻柔地抚摸墓碑上的黑白照片。
方黎靠在墓碑旁,抱着腿坐着,“懋懋别怕,姐姐在这里陪着你。”
亲朋好友都走了,他们无法说服方黎,只好由着她待在墓园。
墓园的守夜人来了三次,但还未接近她就又离开。
方黎眨了眨眼睛,才发现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。
“我们在向阳山那座废弃水电站内发现了一封被藏得非常隐秘的信。”萧明德拿着一封信走过来。
他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那套衣服,裤子上沾了些灰。
他一晚上就坐在那棵松柏旁,离得不远不近地看着方黎。
墓园的工作人员第三次过来,就是来送信的。
李怀把信送到工作人员手里,让他转送。
“妹妹或许一开始是真的不想让我们发现这封信。”萧明德把信递给方黎。
可就像方黎了解方懋一样,方懋也一样了解她。
即便她练习得再好,她也不敢确定万无一失。
所以,她留下了一封信。
信的上方还写了一句给警方——尤其是萧明德——的话:如果你们发现了这封信,并且姐姐相信了我的话,请把信件彻底销毁。
而现在显然是另一种结果。
方黎颤抖着手接过信件,轻轻抚摸上方的字样。
好半晌,她才拆开信封。
姐姐:
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我就知道我的计划失败了。多好笑,我竟然试图在一个比我自己还了解自己的人面前撒谎演戏。我舍不得伤害姐姐,可我没有办法了。
姐姐,你告诉我会有办法的,告诉我一切都会过去,可我知道,有些事情不可能过去,我也等不到他们受到惩罚的那天。我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,心里却有千军万马在奔腾。当我亲手杀死孟奕晨的那一刻,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,我好恨自己没用,连报仇的方式都这么愚蠢,甚至还要把你牵扯进来,可我没办法亲口对你一声对不起。
还记得我们在幸福之家看的第一场电影吗?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光影原来能把一个世界装得那么满。到了爸爸妈妈家,我们终于可以自由地看电影,看DV。在声光电的世界里,我好像已经把自己贫瘠的一生走了无数遍。所以,不要再为我的死去而伤心了,我的生命延续在房间堆砌的分镜脚本里,延续在那一部部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里。只遗憾的是,当初说好的,等我有了足够的能力,就拍一部以幸福之家为原型的电影,可现在没法了。
我知道,你现在肯定又在责备自己,怪自己没看出来这段时间我的伪装,怪自己看不出来原来那个被警方一直追踪的凶手就是我,怪自己没拦住我走向绝路。但姐姐,这是我自己的选择,无论是什么结局,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。姐姐,永远不要因为我责备自己,你是全世界最最好的姐姐。
别把自己困在墓园里,那是我的墓碑。姐姐,你该有自己的天地。难过的时候、想我的时候,就看看云,看看海,它们会把你想说的话都带给我,我在天上都听得见。
姐姐,你一向比我勇敢,所以也请你继续勇敢下去,带着我的那一份,热烈自由地活着吧,永不妥协。
(ps:别忘了多给我烧点纸钱,新上映的电影的海报也给我烧一份,想看,嘻嘻)
(再ps:能不能把佳遇葬在我旁边?他是我的好朋友。以后烧纸钱也给他烧一份,不然不够花。谢谢姐姐!)
哦对了,还有乔夏那丫头,让她别总是想着替我顶罪,关她事了吗就顶罪。以后姐姐就把夏夏当亲妹妹使唤,这是她应得的!不用气!
再见,姐姐,下辈子换我来当姐姐吧。
爱你的懋懋
眼泪滴落,洇湿信纸上的字迹,方黎仓皇擦拭,生怕字迹模糊。
她拿着信件,一遍又一遍地看,方黎甚至能想象出来妹妹在写这一封信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。
那些看似轻松的语句,肯定是她改了一次又一次的。
“还有一张内存卡,会作为证物调查,但你放心,里面的内容只有武雯和陈珂看了。等案件彻底结束,我们会把内存卡交还给你,或者帮你销毁。”萧明德轻声开口。
方黎的视线缓缓看向萧明德,好一会儿,她才终于第一次主动开口:“我还欠你一顿饭,对吗?”
萧明德猝不及防对上她的视线,似乎有所预感,语速加快,“等过段时间……”
方黎摇摇头,打断他的话,轻声说道:“就现在吃吧,我想吃周记。”
萧明德深深地看着她,好半晌,他的嗓音艰涩地说道:“好,我们一起去。”
方黎回头看向墓碑上那张笑容灿烂的照片,然后收回视线,没有避开萧明德的手,由着他搀扶。
正午的阳光灿烂又温暖,仿佛能把铺了一整夜的寒意从身上驱散。
周记粥铺这些年也有业务扩张。
不过老店依旧只卖各种粥。
勺子在瓦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,一份瓦罐粥被吃得干干净净。
他们沉默着沐浴着阳光,脚步放缓,走到微风拂起的河边。
“这是最后一次见面。”方黎忽然停下脚步,支撑着拐杖,轻声开口,睫毛垂落的阴影,盖住了眼底的其他情绪。
萧明德扶着栏杆的手骤然收紧。
方黎抬起头,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,看向他,“我知道你的心意,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。”
“是不是因为……”萧明德的声音带着颤抖。
“不怪你。”方黎轻声说,“我们都很清楚,你做的所有事情,都是你的职责,你做得很好。”
“可你也应该更清楚,从懋懋去世的那一刻起,我们之间就永远横亘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,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了。”
“你很好,真的,你一直都很好。我必须承认,我真的很喜欢你,但只要我看到你,就会想到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,就会想到薛海洲,就会想到妹妹去世那一天的绝望和痛苦,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。”
萧明德看着她,想要开口,可不管他想出什么话语,在一条从此沉寂的生命面前,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方黎扯开嘴角,抬眼和他对上,“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当年跟你分手的真正原因吗?”
“现在可以告诉你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