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安四年,八月二十七日。
午时过半,秦王府中一片凝重。
彻夜照顾秦王的乔棠,瞥见丫鬟兰杏的身影,瞄了一眼郑太后,随即悄然退出内室。
这个刚及笄的小丫鬟,是她年前在街头所救下,并非皇帝安插之人。
“夫人……穆小将军一行人已于辰时离开京城。”兰杏低声禀报。
“你说什么?走了?”
乔棠一把抓住兰杏的胳膊,难以置信地问道,其声闻之似微微颤抖。
“是……”兰杏轻轻点头,“听闻东境军情紧急,穆小将军方才请旨,提前返回郓州。”
“夫人……其实昨夜乔大人曾派人前来告知您,但彼时王爷病重,府中情况过于混乱……”
“或许正因如此,兰蕊才未能及时将此事转达与您。”
兰蕊是乔棠的另一名丫鬟,亦是皇帝暗中安插在秦王府之人。
“……”乔棠脚下一个踉跄,幸得扶住廊下柱子,方才勉强稳住身形。
“走了也好……京中太压抑了……岁岁本就不喜,孩子们也难以随心所欲。”
“郓州多好……不必担惊受怕,更不用处处讲究规矩与礼数……尤其是,家就在那里。”
说着,乔棠缓缓蹲下身子,纤瘦的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两膝。
她将头深深埋于臂弯之中,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眼眶,紧咬双唇,不发出半点声音。
这一切……不都是自己所求的吗?
岁岁远离京城,顺利返回故土,她得以留在秦王身边,与之同生共死。
然而,为何岁岁不告而别之后,她的一颗心,竟会如此闷痛?
“夫人……”兰杏又道,“安太后认穆小将军为义女,陛下圣旨昭告,册封其为永宁郡主。”
救驾之功如何嘉奖也不为过,宗室与朝臣皆对此心服口服。
“真好……”乔棠缓缓抬起头,凝望着院中盛放的墨菊,“真好啊……”
她也过得很好……不是吗?
且看这恢宏华丽的秦王府邸,院中数不胜数的奇花异草,还有前簇后拥的婢女伺候。
她出身寒微,双亲早逝,能在王府安享荣华富贵,皆是因为——
穆叔立下赫赫战功,为她请封,以及临安郡王以岁岁之名义,为她备上十里红妆。
“怀锦——”
就在这时,郑太后凄厉的惊呼声骤然响起,乔棠忙不迭地起身,踉跄着往内室跑去。
但见秦王横卧榻上,双眸紧闭,看似毫无生气,寝被上血染一片,此景令人触目惊心。
陆少恒正跪于榻边认真行针,陆太医则在强行迫使秦王服下汤药。
“怀锦……”
见此一幕,乔棠泣不成声,却又不敢哭出声来,以免惊扰到太医救治。
“太后……”须臾之后,陆太医无奈放下药碗,起身向郑太后拱手施礼。
“老夫祖孙二人已然尽力……但王爷的身子再难支撑……求太后恕罪……”他艰难地开口。
这三年间,王爷一直忧心太后与乔孺人的安危,以致郁结于心。
若非陛下赐药,恐怕前两年已……
闻听此言,郑太后如坠冰窟,颓然跌坐椅上,那双眼睛红肿不堪,泪水似早已流尽。
其面色苍白,憔悴至极,空洞的眼神中满是绝望,死死盯着着榻上形容枯槁的儿子。
不过四十四岁的妇人,而今瞧着竟似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妪。
室内窗扉紧闭,密不透风,苦涩的汤药味弥漫四周,令人窒息难耐。
“皇帝呢?”郑太后喃喃问道。
“启禀太后……今日陛下携皇后前往弘宁寺祈福。”其身侧嬷嬷低声回道。
“呵呵……”郑太后摇了摇头,“帝后大婚次日,何须出宫祈福?想必是为相送某人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