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在这里头充当着何等角色?”慕笙问,将声音压得低低的。
老人眼珠颤了一下,回道:“此事事关小姐,老爷信不过任何人,让我亲自去做。那日驾马车的人是我,撞到常小姐的人也是我。”
程管家依着程为民的吩咐,动手前易了妆容。出事后,又依着先前的商量主动认错,被程为民以过失之罪关进牢里。被判刑,被处斩的都是牢里的死刑犯,他则在被关进牢里当天就放了出来,以程府管家的身份帮着常家处理常小姐的后事。
“说是帮忙,实则是趁着常小姐下葬,在她的棺椁及墓室中做手脚,好叫她与孩子死后不得轮回。”老人缩成一团:“老爷原是不信鬼神之说的,小姐信,生怕常小姐死后还缠着吴永,也就是我们家姑爷,用了一些阴私手段。”
“那你是做了还是没做?”慕笙的声音更低,听得老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。
程管家做了,但是做得不完全。他是趁着夜半守灵人困倦时动的手,刚推开棺木,就吓得直冒冷汗。常小姐身着寿衣躺在棺木里,嘴唇微张,眼睛是被人用线缝上的。他听过死不瞑目,未曾亲眼见过,如今一见,才知何等诡异。更诡异的是,那个被马车撞出来的孩子,也被常小姐抱在怀里。
刚把手伸进去,准备将东西放下,那个死去多时的掌柜竟然发出一声啼哭。他当即吓得跌到地上,缓了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。老爷交代的事情不能不办,强压心中恐惧,闭着眼睛将老爷给他的东西塞进棺材里。
离开时,禁不住回头看了眼,常小姐直愣愣坐在棺材里,身边还趴着那个不足月的小孩儿。常小姐眼睛被缝,血泪一行一行往下淌。嘴巴张着,黑洞洞的,没有任何声音。她身边那个不足月的小孩儿,趴在棺材上,歪着脑袋哇哇哭。
程管家被吓坏了,叫着:”鬼!有鬼!闹鬼了!”仓惶而逃。
那天晚上,程府特别安静,安静的像是没有一个活人。他缩在床上,死死地盯着门。不知为何,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他回来了。想什么来什么,就在他的神经快要绷断时,门被推开了。
他记得清楚,方才进门时,将门闩插得好好的。想要从外面把门闩打开,除非高手才能办到。吞咽唾沫,屏住呼吸,慢慢地往床边挪去。门缝里钻进来一个东西。眯着眼睛细看,好像是一只小狗。
程府没有狗!
小姐幼年时曾被野狗追赶,老爷下令府中不许养狗,连狗吠声都不能有。这小狗是从哪里来的?
伸出一条腿下床,立马缩了上来。哪里是小狗,分明是常小姐的那个孩子。他手脚并用,先是在门口看了一会儿,接着以极快的速度朝他爬来。他吓得将床帏扯住,那孩子却像个小猴子似的挂在上面。
不知是不是未足月的缘故,它与正常的婴儿不同。脑袋和眼睛特别大,身上红彤彤的。他抓着床帏看程管家,眼睛里满是杀意,嘴角挂着嗜血的笑。
一个婴儿,拥有这样的眼神和表情,本身就是一件特别恐怖的事情。当这个婴儿扑向自己时,就更加可怕了。
床帏破裂那一刻,程管家浑身僵直。下一刻,婴儿抱住他的脖子,紧贴在他身上。他无法描述那种感觉,就像是胸前贴了一个黏糊糊的东西,血腥味儿直冲鼻腔。
“这么些年了,我一直在为我做的恶赎罪。”老人脱下厚厚的棉衣,露出惨不忍睹的身体。
只一眼,沈渡就捂住了慕笙的眼睛,在她耳旁道:“别看!”
他们无法形容那具身体,它被撕扯地破破烂烂,按说早该死了。可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活着,还在与他们说话。
“我知道,他留着我,是让我说出当年的真相。”老人裹上衣服:“天作孽,犹可活,人作孽,不可活。我虽非主谋,却是帮凶。老爷死了,我的妻女也死了,唯有我,拖着这副鬼一样的残躯,日复一日地活着。当石榴树上的铃铛响起时,我便知道,他要我等的人来了。”
“你的妻女——”慕笙扒着沈渡的手:“也是他杀的?”
“是报应!”老人扶着椅子坐下:“都是报应!”
“有因就有果,此事源于你家小姐,也该由你家小姐结束。”沈渡道:“你可愿当着你家小姐的面,将当年发生的一切,事无巨细地告诉你家姑爷?”
“我——”老人张着嘴,犹豫半响,懦懦开口:“老爷对我有恩,他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小姐,我不想毁了小姐。”
“你做得足够多了。”慕笙道:“若非顾着你家老爷的恩情,顾着你家小姐,你又怎会变得这般人不人,鬼不鬼。事情总归要解决,择日不如撞日,那便今日吧。”
老人激动道:“今日?去安平县?”
“去栈!”慕笙道:“算算时间,吴廉那家伙也该到了。”
沈渡握住她的手,问道:“你给吴廉写了信?什么时候?你我日日待在一起,怎么写信这事儿我不知道?”
他的口吻,活像捉了妻子与人偷情的丈夫。慕笙挣脱,揉着腕子,委屈道:“就从猪蹄店回栈的那个晚上。”
沈渡想了想,“那晚未见笙笙动笔。”
“几句话而已,趁着你沐浴的功夫就写完了。”白他一眼,说道:“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,非得告诉你?”
沈渡的心情又好了。几句话,没什么重要的事情,岂不是说明吴廉在笙笙的心中没什么地位。写信给他,纯粹是为了调查当年之事。他就知道,他的笙笙眼里心里就只有他。
慕笙一句话,沈渡在脑海中写了一篇文章,待他扬着嘴角,寻她印证时,小院里已不见了慕笙的影子。捕快搀扶着老人站在门口,揶揄道:“小姐走了,让我寻个地方带程管家洗澡。公子,您说我该寻个什么地方?”
“去接吴廉了?”沈渡快走几步,走到门口被捕快拦住。
“让开!”沈渡没好气道:“就这处院子!我去买个浴桶,再买些药和衣服,你去找锅烧水!”
捕快啧啧两声,看着沈渡的背影吐槽道:“我家大人,日后定是个惧内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