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村长的担忧在夏德生这里不存在。

    “分钱不打紧,能用在正经地方就成。好比说给乡里盖新学校,翻修咱村校舍,这钱我掏得痛快。但得立字据说死了用途!”

    “吃点儿油水也不打紧,主要是能干人事儿。”

    “再说我这生意也不光指着药厂,办厂子最要紧的还是给乡亲们谋实惠。”

    夏德生这番盘算透着股子豁达劲儿,老村长听得直点头。

    跟那帮官老爷硬碰硬确实不是法子,更别说还有个秦大龙在暗处憋着坏。

    正说着话,铁门咣当一声响。

    夏德生抬眼一瞅,又是老熟人。

    邢行长顶着油光水滑的脑门闯进来,白衬衣黑领带皱得跟咸菜似的,腋下夹着鼓鼓囊囊的公文包,边擦汗边嚷嚷。

    “夏老弟,我找了你8圈儿了,你咋来这儿了?我托了八道关系才打听着!”

    老邢急得家乡话都蹦出来了,脑门上的汗珠子直往领带上滴。

    夏德生赶忙起身。

    “对不住啊邢哥,没成想栽了个跟头。村里有个泼皮实在欠收拾,我没忍住动了手……”

    邢行长却不很在意。

    “原来这点事儿啊,你放心,我随便张张嘴也能把你保出去。”

    手里攥着枪就是不一样,这邢行长捏着的是整个乡里面的财政拨款。

    哪一到手都要从他这里过,话语权确实有。

    他把公文包往床上一扔,松了松,胸前的领带。

    “兄弟,今天我是给你报喜来了,那笔贷款批下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跟我出去办趟手续,钱就能揣到手里。”

    夏德生眼珠儿滴溜一转,突然按住老邢油津津的手背。

    “邢哥,这钱劳您先替我捂着。”

    “啥?”

    老邢扯着皱巴巴的领口直扇风。

    “兄弟你烧糊涂了?哥,我肯定没想卡你半分,也没想着要你好处,更想着你把这生意盘活了。”

    “现如今这么多眼珠子盯着你赶快办了,我也省心。”

    这么大笔款项压手礼,邢行长也不愿意。

    夏德生将老邢拉到身边,压低嗓子。

    “老哥这钱是块肥肉多少双眼珠子盯着呢。”

    老邢老邢在这酷热的屋子里面直扇风,感觉后背凉飕飕。

    他太清楚乡里这些弯弯绕。

    上午刚把款子拨到某单位,下午就有人拎着现金袋来“存钱”。

    那些个红头文件批的项目,十个有九个在账本上打转。

    “兄弟,我就是怕出事儿才让你赶快拿走,老在账上趴着也不好办。

    老邢这是真给夏德生着想。

    夏德生继续稳住邢行长。

    “老哥我连出都出不去,这事儿咱们先缓着。你把文件账目往保险箱一锁,谁能拿你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回头我跟张乡长亲自去提款白纸黑字在明面上。”

    听到张乡长名号,老邢眼里的浑浊突然透亮。

    “行,我就等着你们来,放心吧,谁来我都不给。”

    正说着,铁门咣当震响。

    秦大龙晃着膀子挤进来,见着赵卫国就啐唾沫。

    “夏德生你瞅瞅日头!过晌午要是还蹲在这儿,你那破赌约可就算黄汤咯!”

    夏德生慢悠悠跷起二郎腿。

    “急啥?拖拉机钥匙捂热乎点儿,再回了村子,那就是我的东西了。”

    秦大龙歪着嘴冷笑,摸了摸戴着的玉观音。

    老村长烟锅子在旁边的铁栏杆上砸了两下嗡嗡响。

    秦大龙对于长辈也不咋尊敬,嘿嘿冷笑却也没在这里动了真火。

    “行,你等着,总有你服气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秦大龙被噎得直翻白眼,摔门出去时把铁栏杆踹得哐当响。

    赵卫国几个也跟着撤了,屋里就剩烟锅子冒出的青丝缠着日头西斜的光。

    夏德生瞄着窗棂影子掐算时辰,外头忽然炸开锅似的吵嚷起来。

    张乡长带着两裤腿黄泥闯进门,脑门还沾着赶路蹭的蜘蛛网。

    “小夏咋在这儿了?我出趟差的功夫,怎么就出了这么多幺蛾子?”

    夏德生掸了掸衣角灰。

    “给您添麻烦了,主要是我没忍住,确实犯了错误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事,不是事。”

    “不就是个打架斗殴吗?人之常情。”

    这话从张祥长嘴里面说出来,就有着不一样的效力。

    张乡长突然咧嘴,从公文包扯出张摁满红手印的纸。

    “老村长带着全村的联名状,说你这是为民除害!”

    这正是夏德生提前布的棋:让老邢把贷款被盯梢的风透给张乡长,再让全村作保。

    王副乡长要断他政绩路,这位父母官能不跳脚?

    果然,张乡长转头就冲王副所长拍桌子。

    “王副所长这事儿可是要赶快处理?”

    “我看报告说是夏德生打人,还有什么要杀人?”

    “村民们都作证可没这么回事儿,倒是有个兔崽子要拦路,堵车差点把个病人害死。”

    “这事儿可大可小,乡里面正抓典型呢。”

    秦大龙脸色惨白,突然咕咚跪倒在地,活像被抽了脊梁骨的癞皮狗。

    王副所长脸皱得像吞了活蛆。

    “乡长,这就是那个苦主。路上拦急救车让人揍了,按互殴定的性……”

    张乡长在这乡里面啥没见过。

    “我说个公道话吧。”

    “夏德生打人确实是真的,但赔点钱就算了,也没大事儿就赔二十。”

    “我听说这是你亲戚是吧?你要看着处理,千万别给老百姓留了口实。”

    张乡长手指头差点戳进王副所长鼻孔。

    “把你家这混账亲戚领回去好生管教!”

    王副所长被这话噎得够呛,只能点头。

    夏德生跨出门槛时,感觉身上轻快,一天的暑热消散无踪。

    回头看去,秦大龙正瘫在地上活像条死鱼。

    砖窑厂、拖拉机、地契房本,这会都都不是他秦大龙的东西了。

    “张乡长,您先容我干点事?”

    夏德生突然不上车了,而是求着张乡长给他点功夫,后者一脸好奇。

    夏德生随即解释道。

    “这龟孙子跟王副乡长穿一条裤子!我要在村里办药材厂,他就撺掇人挖地基使绊子。”

    夏德生朝地上啐了口唾沫,鞋尖碾着烟头转了三圈。

    “我跟他立了个赌约。今日我若能出去,他那个破砖窑就要熄火拆了。借钱买的拖拉机也要直接归我,他还要滚出大泉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