悠幽双仙当真没有说假,清晨一大早就命人叫我们起身准备启程。我虽然料想到一定会很早,但是……对于刚歇下才不到三个时辰就又起身的我来说,这滋味当真不怎么好受。
穿上鸢尾准备的衣服,走出厢房,大厅中所有人已经准备就绪。我看着仍旧是六个人的小队,心里面顿时感慨万千。那些死去的人的身影走马灯一般在我眼中前一闪而过,他们的脸换成了她们的,而他们的人已经不知魂归何方。
说了几句套话之后,鸢尾目送我们而行,由幽带着我们行进。她还是脚不沾地的样子,随心所欲。我想着既然幽和悠是双生姐妹,不免对她的步子感到好奇,就去看了一眼。悠注意到,问:“怎么了?”
我有些不好意思,但还是开口说:“我只是有些好奇,你和幽的走路方式并不一样。”
悠一愣,然后笑道:“幽的性子,比我开朗了些。她太过随性,我太过内敛,我们完全是相反的。”然而却没说她是否也可以那么走路。我发现悠说话,每一句话里面都有个谜团,需要靠自己去猜测,猜得对不对,准不准,是不是……还要继续猜。
除了清灵堂的大门,幽领着我们东拐西拐,不一会儿我就觉得有些乏味。我问悠:“为什么咱们要徒步,而不是御剑?”
悠笑着回我:“你莫不是忘了,这片雪域是不可以御空飞行的?”
我奇怪:“确实如此。但这片雪域既然是由你们二人做主,怎地不能通融一下?”
悠默默看了我半晌,才说道:“其实,这规矩并不是我二人设下的。”这一句话,犹如当头一击,只听得悠继续说下去:“我们两个,其实也不过是个……是个小仙罢了,这山中的禁制,早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就有了的。你们听到的传言,不过是人们心中有所畏惧,为了找一个恰当的理由才附加到我们身上的。这山上,这世上,奇妙的事千千万万,我们怎么会全都了解得全呢?”
于是我终于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却无从解决,即使找到了一个似乎能够说得过去的理由,却无法完美的解释,总要留有遗憾。
而眼下,如果雪域中的这些神秘与双仙无关,那么我不禁要联想,这些东西与梼杌必定又关联。
于是我问:“那你可知道,从前这片雪域是怎样的?也有这些禁制吗?”
悠摇摇头说:“并没有。我们坐化到这片雪域也有百年的时间了,突然增添了这许多禁制,却是从四十年前开始的。”
四十年前,这个数字让我心中一震,有个答案就要呼之欲出。四十年这个年份,太过敏感,让人无法静下心来。
悠说:“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只记得那日我们向往常一般出外游玩,却突然发现无法御空,也无法瞬移。泗魍沼泽那一片,虽然从前就是个凶险之地,却相对于今天好得多。那个时候并没有毒气瘴气,可是现在,那附近多了许多游荡的孤魂,走兽飞禽也变异,变得更加残忍暴戾,邪狞之气繁盛。九幽泉原是这雪域的圣水,只有那里的水是最纯粹,最无瑕的。现在究竟变成什么样子,我们也不知道。”
“不知道?你们没有去那里面查探过?”
“没有。”悠摇摇头,很是无奈的样子。“泗魍沼泽已是极为凶险了,何况是那之中的九幽泉?说来惭愧,泗魍沼泽自从险象环生后,我和幽的修为,都无法抵挡太多时候。而且那里的走兽,只要有外敌入侵,就会群起攻之。说也奇怪,只要踏出了沼泽的边界,即便是遥遥望着,它们也绝不会再上前一步。可是只要在边界上有一只脚踏进去,它们又会袭击过来。”
“所以,你们也从来没有到过九幽泉?”
“没有。自从沼泽变异之后,就再没有了。”
我了然。所以那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,谁也不清楚。不过,单是听到她说那沼泽里连她们两人都抵挡不住太多时候,就够耸人听闻的。更何况我们还要进入九幽泉。
我有些担心的说:“既然如此,你们本不应该陪着一起来的。这本是我们自己的事,你们没有义务……”
“你啰嗦什么?”前面打头带路的幽回过头来,狠狠瞪了我一眼:“没有我们,只怕你们要找到泗魍沼泽都要十天半个月的!再说了,人多好办事么,你以为就你们几个三脚猫的功夫当真能办成事?怕是没到泗魍沼泽呢,就先喂了兽了!”
我们自然是唯唯诺诺,不敢再出一言反对。不过行了这两个时辰的路,周身却并未觉得有多寒冷。我们在雪域外的镇子上自以为做了充分的准备,将自己裹得是里三层外三层,可是一踏进雪域,不免还是被寒气激了一激。而现在我们身上穿的是鸢尾准备的衣物。虽然只是毫不起眼的几层,和中原初秋时分的衣物薄厚差不多,却暖和得紧。看不出来,这薄薄的几层衣服穿在身上,居然有极强的保暖功效。
衣服料子贴合肌肤,柔软舒适。初初穿上的时候,不过是觉得不冷罢了。可没想到越是在严寒的地方行进,就越是能够看出它神奇的功效来,竟然衣服会自己升腾起暖暖的热气,妥当的熨帖着肌肤。
我心中惊奇不已,忍了几次终于没忍住,问悠:“这衣服究竟是什么来路?竟然如此暖和?”
悠微微一笑道:“这山中别的东西没有,奇珍异宝可是数不胜数。这衣服说来奇妙,竟是采集冰泉下的水草,用寒玉养着,抽丝而成,及其难得,罕见的宝贝。”悠只是这么模棱两可的说了个大概,其中细节却不再详说,想来是秘密,不说也罢。可是从这么几句话中也能够听得出来,这衣服的料子得来不易,做工更是妙不可言。想那冰泉下的水草,要用多少才能够织就一件衣服?而那水草若能抽出丝来,又要用寒玉养着。就算那寒玉随处可见,但要供养那么大一片的水草,景观可想而知。
我心中一叹气,呢喃道:“那这衣服,当真是罕世至宝。清灵堂中可是经常有至,所以才备了这许多?”
“呸!你个小白脸!”幽回过脸来啐了一口,有些愠恼:“我等在这里,还用得着什么火浣锦?这山上别说杳无人烟,就是有,又怎生能找得到我们清灵堂?还不是鸢尾夫人连夜命人赶制出来的!”
对于这个消息,我们都是很充愣。流平连忙道:“我们不知其中竟有这缘由。当真是得罪了!”
流偌说:“其实说来,我们只要用修为护体,一路上虽然严寒却也不会受伤。”
“你小子,真是不识好人心!”幽又骂道:“鸢尾正是对你们上了心,所以才会如此做,你小子居然还要说出这种话来?真难为了她也不眠不休了一夜,亲自为你们缝制衣服。”
这一下,我们更是敬佩万分。难怪我看今日鸢尾神情有些憔悴,我还当是她担心悠幽双仙。
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,幽果然是这条路走了许多次,竟然没有一丝偏差,也没有绕弯子,走得全都是最捷径的路。看上去,她似乎也提前对这段路考察过。哪里会遇到什么兽,它们的栖息地,习性,都熟悉得紧。我们已经有好几次同不同的走兽擦身而过。这些走兽的脸我看了暗暗心惊。面目狰狞,丑陋可怖,多有血腥之气。
这沼泽中的瘴气当真厉害,若不是提前服用了悠给的丹药,真不知道我们会变成什么样。我曾亲眼看到一株从沼泽外拿进去的花朵,瞬间枯萎颓败,变成一滩腐泥。也曾看到一只幼兽误入了这沼泽中,只是一步,便立刻化为了一滩烂肉。其相可怖。
“要我说呢,咱们还不如抓住一只,逼问它九幽泉在哪儿。”辰碧手上提着个枯枝玩儿,一路抽打,显得百无聊赖的模样。我看他已经有些放松警惕了,也难怪,有双仙两人护驾,她们的功夫修为又远在我们之上。况且路她们熟悉得紧,这沼泽就像她们家的后花园一样。如此大的实力和心理差距,让辰碧这样一等一的高手不免有些气馁和放弃。遥想当初决定要来的那个时候,辰碧的情绪当真是低落到了极点,话语间都充满了绝望。我有些担心,是不是继续下去他还会回到绝望的起点。
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辰碧的随口之言,然而不想幽偏头想了片刻,倏地两手一拍道:“当真是个好主意!”
辰碧一惊,连忙摇头:“不行不行,老……我这是说着玩儿的,你怎能当真?”他本想自称“老子”,但是想到有两个女子在,又比自己辈分上修为上都高处太多,实在是没有再自称那两个字的资格。
幽欢天喜地的神情非做不可,也不跟我们多说。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,像是在寻找猎物。倏地眸子一亮,然后纵身跃出。她速度实在太快,我们谁都来不及阻拦,就见一道白影从眼前掠过。
幽水袖甩出,直当做绳索来用。她一直袖子直戳向妖鸟的脚踝。鸟怪惊了一下,发出刺耳的惊呼。旋即低头看到脚下突然出现的白色,怒了。它怒号一声,张开双臂就要冲上云霄去,力道太过强劲,连幽都不由得向前踉跄一步。旋即就看她另一只水袖凛冽而来,目标值指鸟怪双目。
我在一旁看了暗暗称赞。先卷住它的脚让它不能动,再攻它的眼,让它不能视物。鸟怪震惊之余就会有机可乘。
那知那鸟怪看上去庞大笨拙,动作却十分灵敏矫健。它见一时之间挣脱不了幽的水袖,索性“扑通”一下卧倒在地上。姿势虽然不好看,也很狼狈,但是却躲过了迎目的一击。幽的水袖发还未收之际,鸟怪已经拍打着翅膀低空掠起,不去挣脱反而向着幽的方向而来,脚趾仅微微悬空急速而来,刮起一片飞沙走石,几欲迷人眼。
幽大惊,实在没想到鸟怪居然会不退反进,一时之间没了主意。急急收回水袖却已经是来不及,无奈之下只好仓促的运功护身。幽的功力之深让我们也为之钦佩,即使是相距如此之远,也能感受得到自她身上传来的精纯修为带动气流所引发的震荡共鸣。
哪知那鸟怪拼着性命不要,愣是欺进过来。它全身的羽毛偏偏崩裂,露出鲜嫩的皮肉来,又被幽护身的破锦风刃割得满是伤口,口鼻也流出血来,却仍旧直冲过来,大有不讲幽吃进肚中就不罢休的架势。
幽哪里能够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?她只觉得辰碧随口说出来的是个可行的好主意,虽然一向知道泗魍沼泽的异兽凶残万分,可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不要命。为了报复自己缠了它一下,就非得拼个鱼死网破。如果是高手过招,必有胜负高下。可如果是一方用了不要命的打法,哪怕是在高的高手也要忌惮三分。就像现在,幽如果也拼上性命不要,那必然可以将鸟怪斩杀。可是一方面幽只是想要这鸟怪带路,一方面她自己又不是来拼命的。所以心境不同,出手不同,自然就要落了下风。
我们在一旁看了心惊胆战,一着急就要出手。偏偏悠横臂一拦阻止了我们。然后只见她同样一个掠身跳了进去。幽那么蛮横强劲的防御网,悠这么轻轻松松的就跃了进去,可见她比幽的修为更高了不知多少。
幽的身法曼妙如魅,脚下轻飘飘的确如仙子一般。指尖看不见凝气作丝,加上水袖飞舞,看她出招,倒不像是杀人,倒像是看一场绝妙的飞天之舞。而往往疏忽的,也就是在这看似赏心悦目的舞蹈中,怎地还会藏有步步玄机。
而悠的身法就相对随和慵懒得多,就像她的人一样。不见她怎么运动,每个出手的动作都像是无心而为。然而看得久了却会发现,每个似乎散漫随性的出手间连贯起来又成了无形的网,让人无法攻破,也找不出破绽。
她跳入局中,先是沉气凝神,而后顿时衣袂鬓发冲天而起,气势磅礴的气息从她周身升腾而起,立时将冲过来的鸟怪震得驻足再不敢上前半步。修为之精纯实乃我平生未见,连掌门都没有。后来想一想也就释然了,人家是散仙,我们不过是略微窥得天道的凡人而已,比不上的。
悠一加入,幽的压力大减。只见两人联手,幽凝丝设下重重阻碍,悠飞身上前,不见她如何动作,只是并指为剑斜里刺出几道,而后那鸟怪就再也动弹不得。一股看不见形容不出的压迫力重重包裹着,让我们这些远观的人都穿不上气来。
流偌面色沉重,低声道:“虽然早知这两人修为至高,可今日亲眼所见还是无法相信。”
流平点头,面色也是凝重:“尤其是那个姑姑,看她的身手,并未使全力。”
辰碧说:“好在她们现在是我们的朋友,是来帮忙的。若是……”
若是后面的话,他没有说完。可是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他的意思。若是这样的人,日后成为了敌人,恐怕天下间没有什么敌手。
而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。如果以两人这样卓绝的身手都惧怕那梼杌,真不知道我们当真找到的时候,又会发生怎样的一番腥风血雨。
再看那战场之上,悠的气势不减,却少了几分肃杀,而一旁的幽已经手持白绫将那鸟怪双足皆缚,两只膀子也被她的水袖缠紧。此刻这鸟怪就像个活生生的大粽子,垂头丧气的蜷缩在地上,哪里还有半点刚才威风的样子?
幽没什么好气,刚刚她一个不小心差点就伤在这鸟手上,所以开口的态度也不怎么友善。“喂,大鸟怪,你告诉我,去九幽泉的路怎么走?”
那鸟怪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,听不懂。但是那眼神我们却看懂了,满是不屑的看着幽。那样子似乎是说,若不是旁人插手,你早就被我弄死了。幽哪里受得了这种气,当下腕子一动,一股寒冰之气顺着她手中的白绫直插到进鸟怪的皮肉骨血里,激得它一阵怪叫嘶鸣,然而目光中更加不屑。
这回双仙有些头疼了,她们都听不懂这鸟在说些什么,我们之中也无人懂得,一时之间竟想不到办法。那这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岂不是白抓了?
幽愤懑不平,既不想放它走,又觉得不甘心。
悠说:“若是有一只灵兽在就好了,便能听得懂它说得什么。”然后她又是一个叹气,摇摇头:“灵兽本就难得,就算是有,又有谁能够懂得那灵兽的语言呢?唉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