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笔趣阁5200 > 其他小说 > 她最会装了 > 第九十章 遗留者
    黑暗中,那浑浊却异常凶亮的眸子,耷拉在深褶皱纹下。

    宁执青见过另一双相似的眉眼,更年轻英正些。

    那个冬天更加凛冽,一片雪花飘进那放大空洞的黑色眼瞳,倒映出纷乱看热闹的人群、救助的医护,还有赶来的宁执青。

    警戒条内,尸身不言。

    警戒条外,蜚语漫天。

    毫无生机的眸,对上她不敢置信的惊痛,脑海里回荡的一直是那句:

    “死的本该是你。”

    打捞出来的尸体周边浸染出一片湿意,那寒意几乎蔓延到她脚边。

    这种窒溺,在许敬远死后,裹挟着宁执青,让她在本就挣扎不出的深渊,又自缚了一层无人可解的枷锁。

    宁执青举步维艰,抬眸,还是那相似的眼瞳,苍老的,深恶痛绝的,无声,又仿佛声嘶力竭:“死的怎么不是你?”

    似被人狠扼住了喉咙,哽痛。

    她安静,眉目低敛,任老人刺骨的目光将自己鞭挞。

    狭小的房间,阴暗潮湿的霉味,混着老人味,透不进的光。

    腐朽而毫无生气。

    一如坟墓里,寂静的死亡。

    许敬远的,她家人的……

    老人家缩在青袄里,稀疏的银发勉强在脑后盘着,佝身撑靠在桌边,喘着粗气。

    那一砸,也用尽了她全部力气。

    无限的窒默里,围绕在两人身边的悲伤,伴随着两个频率不一的心跳,脆弱又震耳欲聋。

    她是寡母,她是孤儿,本无牵扯。

    因一桩早就盖棺定论的案件,因一个法医的离奇自杀,羁绊至今。

    她们都一样,是生死线上被命运退回来的遗留者。

    她们一样,被逝者、期盼着活。

    门吱呀一声,被推的更开。

    听到动静的邻居围聚过来,看见额头流血的宁执青,连声“哎呀”。

    “我说老姐姐,人家小姑娘大老远带了东西来看你,你怎么就这么大火气?”

    旁人不知宁执青与江老太之间的恩怨,只当是老人不识抬举。

    宁执青被带着勉强止了血。

    “是我对不起江奶奶。”她只有这一句。

    江老太瞥视过来,眸光冷硬,不发一言。

    宁执青安抚了众人,等他们离开,她蹲下身,整理起地上的狼藉。

    她还想将屋子清理一下,刚拿起扫帚——

    “谁准你碰了?”

    宁执青安静了片刻,还是拿起了扫帚。

    “我打扫一下,您住着会舒服点,也不容易绊着。”

    说完,再不理老人的冷嘲热讽,管自己清理起来。

    宁执青把门整个打开,阳光偏洒进来,将孤独蜷拢的老人罩在灿灿暖意里,包括她自己。

    微尘身不由己,在光影里涌跃沉浮,像徜徉在无边的海。

    苦海里溺着两个人,无岸可渡。

    瀚海深谧涌邃,在阳光下闪坠金光。

    一艘孤单的游轮,在深海停驻。

    甲板栏杆边,一张陈旧的照片被捏在玉白指尖。

    风越烈,被点燃的照片烧的越快。

    那是一个有着异国面容的女性,有着如这大海一般深蓝幽邃的眼瞳,海藻般的褐色长发,骨相深邃优越,她一边凝视着镜头,一边亲吻着怀中的婴儿。

    眼梢嘴角掩不住的笑意,还有那么一丝得意与炫耀。

    无声在诉说:“瞧,这小家伙就是我生的得意之作。”

    很快,星火将那明艳美丽的女人吞噬殆尽。

    燃烧的灰烬,随风飘扬在一望无尽的天与海之间。

    沈倾山将木盒里的东西付之一炬,有关这个女人的一切,一一随之消散。

    除了他,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遗留者。

    沈倾山摩挲着一条红色细绳编织的平安手绳,上面坠了一个的青色珠子,他留下了这个,还有她给他求的手串。

    那个女人,他的母亲,似乎在关系他的生命上,意外的笃信一切玄学之言。

    可她自己,偏偏孤零零死在了街头,在她自己的国度,以最低贱最不体面的方式。

    三年前,沈倾山离开沈家,却仍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。

    “这就是你要的自由吗?”

    他望着无尽前方,云滚如潮,海浪声声,唯独没有至亲的回应。

    夜幕渐暗。

    老式居民楼,家家户户亮起了灯。

    江老太终于体力不支,拄着杖坐在矮椅上,怔怔望着柜子上的照片,发着呆。

    那是她的儿子在出事前一天,和自己拍的唯一一张合照。

    一个下午,宁执青和老人像是井水不犯河水,屋子终于有了几分整洁。

    宁执青见好就收,老人有太多的东西是不允许她碰的,这些年,双方像是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。

    宁执青是希望老人将脾气发出来的,如果能支撑她活下来,恨也无妨。

    她小炒了几盘清淡的菜,留锅里待盛,又熟练拿起角落里落灰的水盆,去洗了接热水。

    端到老人面前,宁执青蹲下身,终于再次望进那双麻木浑浊的眸。

    “奶奶,我先给您洗脚。”

    轻轻软软的一句,江老太从回忆中抽离,她想到了自家的孙子。

    他也曾这么对待自己。

    宁执青每年都来,江老太知道犟不过她,就像之前她气得一脚踹翻了水盆,湿了她一身,她也只是安静又去接了一盆。

    洗脚,剪自己再也够不到也看不清的指甲,按摩……

    江老太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女娃,一口气却越来越不顺。

    “敬远离婚后,儿媳妇就再也没带小航来看过我了。”

    那按摩的手一顿,随后就是一声轻轻的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江老头看着外头暗下来的天,布满皱纹的脸浮现痛意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,他是不想连累妻儿,也不想连累我。”

    宁执青越发沉默,“是我对不起许叔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走吧。”

    宁执青静默,只是将老人的脚轻轻放回新买的棉拖里。

    倒了水,洗手,又摆上热菜和软烂的米饭。

    “饭我煮的很湿,您吹吹凉,吃慢点。”

    “我这次带的药酒,听说对风湿有缓解,还有一些吃抵抗力的,您记得试试。”

    “您如果有事找我,就联系隔壁的阿嬷,我给她留了电话。”

    宁执青不厌其烦重复着每年离别时的话,但每次,老人都无动于衷。

    更多时候,每次带来的东西,还没等到她离开,就被扔了出去。

    然后再由宁执青一言不发的重新放回去。

    只是这次,江老太僵硬扭过头,看着准备离去的人。

    “你还要坚持到什么时候?真的就,不怕死吗?”

    “这个问题,我也自问过很多遍。”

    宁执青拿起大衣,走到门边。

    “‘千年暗室,一灯即明’,这是许叔叔曾对我说的,这一点觉悟,我永不及他,但在死之前,有些事,我必须要做。”

    身后是无尽沉默,宁执青踏出台阶,凝着外边的夜色,语气凝重:

    “我一定会找出真相,还许叔叔和我家人一个公道,您保重。”

    木门被关上,屋子再次剩下孤零零的老人。

    江老太愣愣坐了许久,然后颤巍巍走向柜子,枯瘦干瘪的手抚上那照片,浑浊的眼里慢慢湿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