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知行的一番质问,叫殿内所有人都无言以对。
铁证如山。
宁尘被诬陷,已经得到了确认。且他先前种种看似不合理的行为,譬如离开萧家并未第一时间向朝堂揭发,也全然不是他心虚,而是他给萧家留了最后一丝情面。
人与人之间,还真是有着悬殊的差距。
在场众人扪心自问,都决然做不出和萧家家主萧天道一样的事情。
“这……”
太子殷砚辞也是一时语塞,再也说不出什么能够反驳殷知行的话来。
只能在心底里暗骂萧天道着实不成器。
为什么没有提早发现萧澜倒向了宁尘,又为什么在最后关头,还非得主动承认,给殷知行逆风翻盘的机会。
若是他矢口否认,只要还没找到宁尘,那一切就都仍有斡旋的余地。
但现在什么都迟了。
见无人再敢为萧家辩护,殷知行面向帝君殷昭行礼道:
“还请父皇即刻撤回通缉令,还宁兄一个清白!”
帝君殷昭微微点头:
“传朕口谕。”
“撤回所有通缉令,终止对宁尘的搜捕。”
“并另发告示,对宁尘没有叛国一事广而告之,还国战功臣清白。”
起先帝君殷昭自然是犹豫的。
宁尘作为国战头号功臣,叛逃到盛乾王朝,会让天元王朝成为一个笑话。
同样的,在人尽皆知地散布了通缉令,又狼狈地将之撤回,同样会让天元王朝沦为笑柄。
但事情发展到现在,也只能先还宁尘清白,其他的再做应对。
毕竟自今天起,朝堂所有人都会知道宁尘是无辜的,自己若愧对于他,亦会让其他人心寒。
面子可以丢。
里子却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的。
在听到帝君殷昭下令撤回通缉令,还宁尘清白以后。
殷知行、苏仲、萧澜三人近乎喜极而泣。
距离宁尘离开萧家,到背负叛国之名,再到现在,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。
期间不论是宁尘,还是他们,都曾经历过无数的艰难险阻,也曾屡次因此事而陷入险境。
好在他们没有放弃过。
阴云密布的天空终于放晴。
“多谢父皇!”
殷知行高声道谢,旋即又看向了太子殷砚辞:
“大哥,您可还有话说?”
他调转矛头,亦是令殿内的重臣们纷纷将目光落在了太子殷砚辞的身上。
既然宁尘是清白的。
现在自然要追究那些污蔑他的人。
其中,萧家以萧家家主萧天道为首的众人,无疑不能幸免。
而太子殷砚辞,同样难辞其咎!
要知道,当初是他主动提议前去萧家核实情况,也正是他带回了诸多证据,一口咬定宁尘叛国,天元王朝这才下发了通缉令,弄得现在骑虎难下。
“寡人……”
太子殷砚辞说不出话来。
他知道自己完了。
三年前国战爆发,朝堂动荡,前线急需一位主心骨坐镇。按理来说,他作为储君,是最为合适不过的人选。
可他生怕自己会在前线中遇到危险,便谎称患病,甩掉了这一重责。
往后的三年里,诸多交代给他去负责的事情,也都做得不尽人意。
不止是朝廷重臣们在怀疑他到底有无继任帝君之位的能力,就连帝君殷昭,也是早就升起了想罢黜他储君之位的念头。
只不过殷砚辞的背后终归站着帝后,没有强有力的由头,强行将他罢黜,也会引发动荡。
宁尘的事。
站在殷知行的角度,更多的是在维护自己的兄弟。
站在殷砚辞的角度,更多的是想把殷知行拉下水,保证再也没有人能与自己竞争。
而在帝君殷昭的角度,也是他最后一次从殷砚辞、殷知行二人中进行筛选的机会。
不看是非,只决能力。
帝君之位并非儿戏,在本就有限的人选中,必须要选出那个最优秀的人,才能带领天元王朝进一步强大。
否则天元王朝在不争气的后辈手中衰落。
帝君殷昭也难辞其咎。
“寡人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“既然证据确凿,那说宁尘没有叛国,就没有叛国吧。”
太子殷砚辞强撑着回道。
殷知行冷笑一声:
“怎么听上去这么勉强?”
“大哥可还记得父皇是听信了谁的话,才决定通缉宁兄的吗?又可曾记得自己刚刚在这朝廷中大肆中伤宁兄的字字句句?”
太子殷砚辞耸耸肩道:
“三弟,你说这些可就没意思了。”
“你以为寡人愿意是平白污蔑一位国战功臣?”
“寡人当初领命前去萧家的时候,可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,还请王清莲王老出山负责推衍。”
“当时连王老都衍算不出宁尘的下落,寡人只能认定他是受到了魔狱女帝的庇护。”
“而且不论是萧家拿出的族库账册,还是萧家子弟每一位的口供,都指向了宁尘叛国,你说寡人当时应该信这些,还是应该信一个连面都见不着的人?”
太子殷砚辞又把自己从中摘得干干净净,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萧家的头上。
但殷知行没有放过他的想法。
太子殷砚辞先前可是一直把他往死路上逼。
既然决定了要争这储君之位,那自然不可能对这位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的大哥留情。
他紧接着又道:
“照大哥这么说来。”
“都怪这萧家拿出假证据,拿出假口供,蒙骗了您。”
“否则您定会为宁尘主持公道。”
太子殷砚辞点了点头。
见他还好意思承认,殷知行朗声道:
“可要是萧家敢拿出真实的账册,敢如实托出萧家近三年的种种行为,那还用得着大哥去查吗?”
“大哥领命去往萧家,不就是为了追寻真相?”
“他们三言两语把大哥蒙骗,大哥就不觉得羞愧?”
殷知行把问题拉回了原点。
朝廷为什么要派人去萧家?帝君殷昭为什么同意了太子殷砚辞过去?
不就是因为他们需要有一个未曾牵扯其中利益的人,能够站在最公正的角度,以卓越的能力,驱散乌云,直探真相?
是,这件事归根结底是萧家诬陷宁尘。
可朝廷给予了信任,太子殷砚辞就交出这样一副答卷,未免太过叫人失望。
而且到了现在。
他甚至都还不愿意去接受自己的不足,把问题甩给萧家,怪他们不给自己真实账册,不如实交代情况。
愚蠢!
天真!
饶是帝君殷昭,都在心底里暗暗叹息,只觉太子殷砚辞和自己没有半分相像,也着实是烂泥扶不上墙。
他不是没有在认识到太子殷砚辞天赋平平以后,对其加以培养,意图用后天努力补齐先天不足。
可都这么些年了。
事情没办好,事后还能说出这么不负责的话。
他的脸上都没有光!
“寡人……寡人……”
此次交锋全线溃败,太子殷砚辞面对殷知行的质问,也难以再说出什么话来。
看他无力反击。
殷知行依旧步步紧逼,将先前失去的一一拿回:
“还有。”
“今日刚入殿内,大哥就信誓旦旦地说,我先前交予父皇的书信是伪造的。”
“好,现在铁证拿出来了,证明了宁尘是清白的。”
“我再问你!既然我如此相信宁尘是清白的,既然我始终没有放弃过找寻真相,那么又有什么理由去伪造一封书信?”
“难不成我会不知道伪造书信,根本瞒不过父皇?”
“难不成我会不知道一旦书信被发现是伪造的,局面只会对宁兄愈发不利?”
“既然书信也是真实的!”
“那么大哥你说!你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,逼迫信使指认我伪造?”
“究竟是我在欺瞒父皇,还是你在欺瞒父皇?”
太子殷砚辞冷汗直流。
他还以为证明了宁尘没有叛国,这件事就能告一段落。
毕竟自己贵为太子,谁也不好当面多加指责自己。
可偏偏殷知行就是咬住不放,还要深究自己诬陷他伪造书信一事。
这可糟了。
自己总不能真的承认是自己威逼利诱,叫信使屈服,帮自己给殷知行泼脏水。
但不承认,又当如何应对?
这时,殿内的大臣中,有太子殷砚辞一派的站了出来:
“三皇子殿下。”
“就算宁尘是清白的,也不能断定书信就是真实的吧?”
“退一万步说,就算书信是真实的,那信使声称书信伪造,太子是不是理应将信使的话如实禀报给陛下?”
殷知行倒是没想到,在大哥大势已去的情况下,还有人敢顶着压力为之开脱。
这纯粹是自讨苦吃!
他冷笑道:
“这么说来,我大哥又是被信使给蒙蔽了?”
“一会儿被萧家欺骗,一会儿被信使欺瞒。”
“究竟是大哥年长我三岁,却连最基本的识人断事都做不到。”
“还是只要看见是不利于我的消息,不论真假,大哥都要加以利用?”
殿内一众看好殷知行的重臣们暗暗叫好。
他们还正打算出面,为殷知行说话。
却是没有想到,无需他们出面,殷知行一人就能够舌战群儒!
他们果然没有看错人!
这储君之位,唯有殷知行有资格坐!
“砚辞,你可有什么想说的?”
帝君殷昭跟着质问起太子殷砚辞。
事到如今。
他已经彻底对这大儿子失望。
因此,也就是时候坐视他欺瞒自己的罪名。三年来办事不利,还伪造证据欺瞒自己,就是帝后出面求情,罢黜他的太子之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!
“父、父皇……”
“儿臣……”
太子殷砚辞哆哆嗦嗦:
“儿臣没有想过中伤三弟,都怪儿臣太过容易轻信他人,这才被利用。”
“想来……想来这信使说书信是伪造的,定是受到了萧家的指使!”
“萧家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!其罪当诛!”
殷知行冷笑不止:
“大哥又把责任都甩给萧家了?”
“我倒是费解得很。这信使竟有这么大的胆子?为了一个世家,加害一位皇子?”
“他的脑子是坏掉了吗?连这最起码的孰轻孰重都分辨不出来?”
说着。
殷知行又看向了依旧跪在殿内,将头埋起的信使:
“我也劝你认清形势。”
“我能理解你定是受到了我大哥的胁迫,为了保全自己,为了保全家人,才不得不出面指认我伪造书信。”
“但你可曾想过。”
“既然现在我与宁兄都已重获清白,你犯下欺君之罪,自己和家人可还有安然的可能?”
“倒是不妨尽早坦白,或许还有赦免的机会。”
殷知行把殿内的利弊都看得透彻。
起先信使坚持倒向太子殷砚辞,是因为唯有如此,才能活下去。
可太子殷砚辞现在都自身难保了,他再帮着隐瞒,或是把责任都归到自己头上,都是难逃一死。
也只有坦白从宽,还能争取到一丝机会。
“我、我说!”
果不其然,被殷知行这么一点拨,信使也是认清了形势:
“是太子殿下!是太子殿下威胁我这么说的!”
“我、我若是不听从太子殿下的话,指认三皇子殿下伪造书信,太子殿下便会派人灭我满门!”
“我……我也是没有办法啊!”
越说,信使也是越声泪俱下。
而一旁的太子殷砚辞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,他不顾一切地上前一脚踹倒信使,破口大骂起来:
“你这贱民!胡说什么?”
“寡人何时威胁过你伪造书信?”
“快说!你是不是被我三弟收买了,特意设下此局,想要陷害寡人?”
“快说啊!”
殷知行迈动脚步,挡在了信使身前:
“大哥,有理不在声高。”
“若你当真觉得自己清清白白,大可如我一般,任父皇派人调查。”
“在这里欺辱一位兢兢业业的信使,说他是贱民,还大打出手,你可曾还有半点太子的样子?”
“还是说我天元王朝的储君,就是这么看待黎民百姓的?”
殷知行胸口剧烈起伏,目光复杂地盯着面前的殷知行。
两息之后。
他用力推了殷知行一把:
“殷知行!”
“都是你在设局陷害寡人!”
“你为了篡夺储君之位,还真是煞费苦心啊!”
殷知行被推了一把,也稳稳地站在那里:
“我陷害你?”
“三年前盛乾王朝大军压境,朝堂人心惶惶,是我陷害你患病不出,然后自己奔赴前线吗?”
“一个月前,宁兄被诬陷,是我陷害你主动去往萧家调查事情原委吗?”
“今天,是我陷害着你,让你中伤我,吃饱了撑的要给自己头上扣个欺君之罪的名头吗?”
“大哥!”
“作为一人之下亿人之上的储君!”
“办事不利不可怕!”
“真正可怕的是,你担不起储君应当承担的责任,你在这朝廷之上毫无信誉可言,你面对手足没有半分情分,只有一己私利!”
“直到现在,你都没有胆量去直面自己的过错,觉得别人的名誉,别人的生死都无足挂齿。”
“可他们明明和你一样,是活生生的人!或是为国家做出过不容忽视的贡献,或是勤勤恳恳撑起自己的小家!”
“你以为自己只是随手拨弄了别人的人生?”
“千里之堤毁于蚁穴!”
“你是在毁我天元王朝的根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