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兰解剖完最后一具尸体，外头已经天黑了。
季泽谦面无血色，已经出去吐过几回了。
并不是每一具尸体的内脏打开来都是那么完整，有个死者背刺中腹部，肠子掉了出来，还有的胃里打开，恶臭无比。
他实在佩服沈姑娘能面不改色地面对这些。
但同时，他心里也升起一股对沈兰的敬畏之心，这种情绪让他对沈兰无法再产生怜爱与爱慕。
沈兰带着记录和几包食物去找萧寂。
季泽谦告辞回家，临走前对沈兰说：“沈姑娘，你一定会成为大羲王朝最厉害的仵作！”
他已经知道，皇上封了沈兰为八品仵作，这对全天下的仵作来说都是的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度。
沈兰笑道：“也许有一天，仵作不会再是贱业，会成为许多人想学的一门技艺。”
“真会如此就好了，我家里其他叔伯兄弟都不愿意继承家业，只有我，是因为真喜欢才跟祖父学了这门手艺。
当然，也是因为我没什么用，既不想读书也不想习武，一事无成，只能做这个。
如果将来有一天，仵作都能成为八品官，那一定有许多人争着学。”
这个时代，想要跨越阶级成为官身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。
多少人寒窗苦读一辈子也当不了八品的小吏，而学仵作并不需要读书，只需要有足够的胆量和耐心即可。
和季泽谦分开，沈兰去衙门见萧寂。
萧寂还没有回去，不知是在等沈兰还是公务繁忙。
见到沈兰进来，他指着桌上的食物说：“刚才家里送来的晚膳，还有不少，你要不要吃一些？”
沈兰没什么胃口，但她确实很久没进食了。
“好，那我去洗漱一下。”
等她觉得手上和身上都干净了，回来看到萧寂正在摆碗筷。
小小的圆桌上摆着几盘菜，全是她爱吃的，而一身官服的男人细心地把她的饭盛好，汤也装好，怎能不温暖呢？
“来，快吃吧。”
沈兰过去坐下，见他回到书桌后，问：“大人吃过了吗？”
“当然，这都什么时辰了？你快吃吧。”
沈兰扒了几口饭，又问：“大人怎么不问问我有何收获？”
“先吃饭！”萧寂严肃地瞥了她一眼。
沈兰也就不说话了，饭菜吃在嘴里没什么味道，哪怕是她喜欢的菜。
“听说小季仵作给你打下手，他做得如何？”萧寂头也不抬地问。
“很好啊，他很细心，胆量也不错，是个很不错的助手。”
以季泽谦的年纪，能做到这份上，沈兰是非常满意的。
她前世的那几个助理，最少也是本科毕业，做事情却没有季泽谦细致。
萧寂沉默了一会儿，说：“看来你对他的印象挺好，那怎么不同意季家的亲事？”
“大人别开玩笑了，您应该最清楚我为何拒绝。”
萧寂放下公文走过来，看她胃口不佳的模样，干脆陪她再吃了几口。
“以前的事能放下就放下，去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？”
沈兰斜了他一眼，坚定地回答：“那不是我想要的，大人今天为何这么奇怪？”
萧寂给她剥了两只虾，放到她碗里。
因为他知道了沈兰在太子府时去见的人是了尘师父，也就是她那个幼时玩伴。
她如此在意他，也许他们有一天会干出以卵击石的事情来。
“我想与赵家退亲，你觉得如何？”萧寂突然扔出一枚炸弹，把沈兰的筷子都吓掉了。
她呆呆地问：“大人您今天吃错药了？”
“不妥吗？”
“当然不妥，你们幼时定亲，这么多年的关系，两家都在筹备婚礼了，这时候你说退亲，你觉得合适吗？”
当然不合适。
先不说赵璇那个年纪，如果被退亲，往后肯定无法找个好亲事了。
就说两家的关系肯定会因为此事决裂，这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，而是两个家族的事。
“大人，您怎么会这么想？”
萧寂起身，背对着她说：“我已经查到了，今日太子府发生的事确实都是魏侧妃一手策划的，这其中也有赵璇的参与。”
沈兰并不觉得意外。
“赵姑娘不喜欢我很久了，上次画册的事情后，她安分了许久，没想到是在憋大招啊。”
“我不喜欢她这样。”萧寂直白地说。
“从前她有做过这么过分的事吗？”
“当然没有。”
在他外放前，二人虽然少见面，但从未因为外人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。
他外放离京时，赵璇甚至给他送了两名貌美的丫鬟，只是被他拒绝了。
他以为赵璇是个开朗大度的女子，没想到会对沈兰如此在意。
萧寂今天也想了许多，也许自己确实有立身不正的地方，才会让她误会。
可让他与沈兰彻底决裂，甚至将她赶出京城，他自问是做不到的。
如果非要给她一个交代，似乎只有退亲这一条路了。
沈兰突然伸手勾住萧寂的脖子，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看。
不可否认，这个男人是有魅力的。
即使自己前世见过许多优秀的男人，也觉得萧寂很好。
他有着贵族公子的涵养，有着优越的外貌条件，更有聪明的脑袋和审时度势的情商。
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应该一点不奇怪。
但沈兰其实一直没对他动过男女之情，哪怕有过欣赏和心动，也只是一时的，不自觉的。
“赵姑娘为何把我当情敌？难道她觉得我配得上您？”
沈兰松手，无奈地摇头。
她的身世是硬伤。
阶级分明的封建王朝，她与萧寂之间横着一条鸿沟。
“大人怎么发现这件事的？”太子府的事情应该不好查大队。
萧寂回神，伸手摸了摸后颈，表情复杂地回答：“我截获了一封从太子府送到赵府的信。”
他将那封信摆在沈兰面前，等同于将她放在了比未婚妻更高的位置上。
沈兰原本不想看的。
但她很好奇，信上写了什么，让一向克己守约的萧寂动了退亲的念头。
信上的内容很简单，寥寥数语，感谢了赵璇的献计，也表达了自己的歉意，因为她没能将沈兰留在太子府。
虽然信上没提沈兰的名字，但结合太子府发生的事，傻子也知道这些“她”指代的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