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秉心站在原地喘了两口气,看着这层层叠叠的大山。

    这山啊,又高又大,还陡,年轻的时候他能一口气从山脚爬到山顶一个气都不喘……现在不行了,连多走几步路,他都觉得没力气。

    老了,不中用了,可女儿才刚刚上高中,去了大城市,还没有来得及上大学,他怎么甘心自己就这样老了,又怎么能老量。

    望了眼身后的小学,江秉心想,要是自己当初选择带着妻子走,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?

    可是那个时候放不下啊,要是放得下,他就不是江秉心了。

    他对不起女儿。

    江秉心想露出个苦笑,却发现自己居然连笑的力气都没有。

    他是病得越来越严重了。

    村长把电话递到江秉心面前:“云舒来电话了,你快和女儿好好聊聊,别让她在外面受了委屈。”

    江秉心接过电话,缓了口气,点了点头,感觉自己好点了,才开口和女儿说话:“云云啊,在外面还好吗?”

    江云舒心中一酸,拿着电话,低声说:“爸,你和妈妈能出来陪我吗?”

    这话把江秉心难住了,他抬头看着天上的琼琼烈日,回头望身后的小学,几个半大的孩子透过破落的窗户,用黑而亮的眼睛望着他。

    孩子们都喜欢这个和气好说话的老师,也尊敬他,知道他不容易,见他看过来,立即低头写作业,表示自己的乖巧听话。

    这些孩子都被家长耳提面命要尊敬老师,下课会主动擦黑板,放学会主动打扫教室,来上学的途中看见果子红了,会特意留一个给他。

    江秉心很难不对这些孩子心软,他问女儿:“是有什么事吗?”

    云舒愣住了,她要怎么说呢?

    爸爸你可能得了尘肺?我想让您出来看病?

    系统说过,尘肺晚期无法根治,只能靠洗肺和换肺延长生命,江云舒不知道父亲的病现在到了哪个地步,但想来和梦中差不了太多。

    她不好说您得了尘肺,需要出来治疗。

    “我想您和妈妈了,想让你们出来陪我。”

    江秉心愣住了,没想到一向安静而沉默的女儿会说这样直白的话,他想笑,但犯病了,笑不出来,就连说句话都难。

    村长不知道去了哪里,江秉心原地蹲下,费力喘气,难受。

    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,知道自己的肺出了很大毛病。

    昨天发病的时候,他差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女儿和妻子了。

    身后是他教了十几年书的地方,江秉心不是本地人,是当年下乡的知青,他一个孤儿,无父无母,村里人都很照顾他,一开始干不了农活,在地里晕倒,于是给他分配了老师的职位。

    后来和妻子相爱,有了女儿,彻底在这里落地生根。

    江云舒捏着电话,对父亲的回答并不抱期望,她知道看似老实好说话的父亲也有自己固执的地方。

    江秉心望着自己待了十几年的地方,因为维护得很好,这所小学看上去和十几年前几乎没有变化,有变化的是他。

    他不再年轻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好。”

    这声很轻,轻到仿佛随时能被一阵风吹走,但江云舒听到了,她还没来得及高兴,就听见了重重的咳嗽声,咳得撕心裂肺,好像要把身体里的内脏都咳出来。

    “咳咳!”

    “咳——!”

    江秉心把话筒捂住,把手机拿远,尽量不让未成年的女儿听到自己的咳嗽声,免得引起担忧。

    但那些声音还是用一种无法抵挡的音量传入了江云舒的耳朵,这个时候,她忽然明白了一向固执的父亲为什么这次忽然松口了--他或许觉得自己时日无多,想在最后的光阴里和妻子一起陪陪女儿。

    有些人对死亡将至有冥冥的预感,会在死前回到故乡,然后很快入土。

    有久病的人忽然闹着出院回家,第二天家属发现,自己的亲人已经在梦中过世了。

    如果未来没有改变,江秉心只剩下不到五个月的生命。

    而江秉心一向是个聪慧的人,他的第六感非常敏锐,总是能带着当初年幼的江云舒在重重大山中找到一丛又一丛的野果。

    有的时候,江云舒希望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。

    江云舒:“爸,我们说好了,你一定要记得。”

    “说好了。“江秉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糟糕道:“等我把这里安排好,就和你妈妈去看看你。”

    江云舒弯起眼睛:“我等你们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江云舒挂断电话,在电话亭里站了一会,推门出去,发现傅开霁站在那里。

    江云舒犹豫一会,想上去说声谢谢,但她猜测傅开霁也不会愿意和自己多聊。

    因为在她看来,傅开霁其实是个表面温和,但内里冷漠的人,对外人的温和只是出于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礼貌,实际上他并不喜欢和别人有什么交流,他甚至不在乎这个世界。

    傅开霁开口叫住了江云舒:“云舒。”

    江云舒脚步站定,过去先认真道谢:“傅少,今天的事谢谢你了。”

    傅开霁点点头,看上去并不在意江云舒刚刚说了什么,递给她一叠纸:“这是老王让我发给大家的试卷,我有急事就不去班级了,你帮我带上去一下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,没问题。”江云舒扬起一个笑容,她迟疑了一下,“那我先走了?”

    “嗯,再会。”

    江云舒抬步往教学楼走去,在快要进入楼梯口的时候,她看见一位保镖为傅开霁打开了车门,而傅开霁看上去有些虚弱。

    虚弱?

    江云舒迟疑了一下。

    是她看错了吗?

    江云舒摇摇头,应该是她看错了,傅开霁怎么可能虚弱呢?

    江云舒来到教室,把卷子交给数学课代表。

    课代表脸色不好地接过。

    “老王的卷子又来了~”

    班级里响起一片叹气声。

    “就算现在还没有组建竞赛班,老王也不能把我们当参加竞赛的学生吧?出的题这么变态,也就只有傅少才能受得了他!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,你这说的不对,傅少压根不用做老王的卷子。”

    “老王偏心死了,真讨厌。”沈飞鹤怨气很重,拉长了一张脸。

    穆青青笑一声,捏起卷子的一角丢到旁边:“你要是竞赛能拿满分,老王也偏心你。”

    沈飞鹤顿时偃旗息鼓,半晌,他指着另一个男生说:“那徐思齐呢,徐思齐数学不也挺好的,基本在年级前五,老王怎么没对他有什么优待?”

    徐思齐尴尬地笑笑:“我拿不了满分。”

    穆青青翻了个白眼:“你之前还说傅少不是人呢,现在又拿他和普通人比,傅少考满分是因为卷子只有满分,不是只有满分的水平。”

    江云舒远远看着,发现徐思齐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,那双猫眼也像被欺负了一样,渐渐聋拉下来。

    确实,徐思齐本身也是优秀的人,只是在天才面前难免会有所暗淡,加上常常被比较拉踩,自信心受挫。

    这所学校的天才太多,只有天才当中的天才,才能在老王眼里脱颖而出。

    他似乎注意到江云舒的目光,故作不在乎地笑了一下,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,但明显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。

    江云舒记得徐思齐的母亲对他要求很严格,但凡没考到前十,就会被罚站、关禁闭。

    同班的傅开霁,想必没少被他母亲拿来刺激他。

    有的时候,江云舒觉得很神奇,有那样一个掌控欲强到变态的母亲,徐思齐怎么会生得这样天真呢?

    “这怎么能一样。”沈飞鹤狡辩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一样了。”穆青青拿出自己的画板,“马上要月考了,你还是先看看自己能不能考到前一百吧。”

    刘晓晴听到这话,看着自己面前的物理书,有些丧气。

    她物理很差。

    旁边的陆尽欢正在认真看书、写题。

    陆尽欢的物理倒是不错,也愿意教她,但是刘晓晴听不懂陆尽欢的讲解,面对陆尽欢诧异的目光,她有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真的有那么笨吗?

    为什么陆尽欢耐心地给自己讲了那么多次,自己却依然什么也听不懂呢?

    高一一班安静下来,写题的写题,看书的看书,做自己的事的人也保持安静。

    江云舒重新投入到题海当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