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苍璐紧盯着小房间那扇点缀铜钉的门，不自觉间，已经吞咽了好几次口水。
终于，那扇门打开了，陪审员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。
“这里是讨论结果，”领头的是理工气质男，把一个信封交给工作人员，工作人员再递交给法官。
法官拆开信封。
本庭宣布：
“上诉人秦流云，上诉成功，杀人及性侵罪名不成立。”
“越狱及袭击狱警致轻微伤，故意伤害罪名保留。”
“此两项罪行上限为有期徒刑三年，上诉人已经服刑三年期满，故可当庭释放。如无其他羁押事由，可立即办理释放手续。”
“因冤狱向政府申请赔偿的诉求，根据临江法律，一般通过向检方发起诉讼来实现，将另案审理。”
“本判决为口头宣判，书面判决书将在三日内送达。如公诉机关不服本判决，可依法提起抗诉。”
梆！
落下法槌。
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，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，秦流云翻案成功，重获自由，苍璐不是不激动。
然而在眼下，她又有激动不起来的理由，还有一块大石头，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上。
她与秦流云没有互相拥抱，甚至蔡律师也没有打赢官司的兴奋，几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宋姓法官，等他下一句发言。
事实上，整个法庭也都是差不多的反应。
如果之前有人预测，说秦流云翻案成功后，全场会一片肃静，一定所有人都嗤之以鼻，认为是天方夜谭。
可现实就是这样魔幻，记者们绷着的弦明显没有放松，在庭审过程中，大家已经预测到，秦流云的翻案几乎是一定的事，现在大家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。
典辉到底会不会被当庭控制？
从视频证据，和他与秦流云相似的身形来说，他确有相当可疑之处。
但是后期他父亲、律师和戴牧师的加入，又似乎让他扳回一城。
方才等待的时间里，在场人员都进行了无记名的投票，并把计票的结果用“正”字形式画在法庭最前方的一面白板上。
目前，支持不羁押典辉的人领先五票，但这仍然是一个咬得很紧的票型，陪审团有七个人，五票的差距有可能在他们的结果出来之后被颠覆。
所有人在等待宣布的一刻，有的记者甚至提前写了两份稿件，现实是哪个就发哪份出去，抢在第一时间发布消息。
法槌的回声在建筑物里回荡，间或有媒体人噼噼啪啪打字的声音。
宋法官扶了扶假发，转向书记员道：“请把陪审团的意见也加入计票结果。”
书记员点了点头：“是！”
他手中捏着陪审员的投票结果，微皱的眉头显示在仔细核对，慢慢走到白板之前。
苍璐捏紧手心。
拜托了，拜托了，你们这些人，有点理智和头脑吧！
一画，
一画，
一画……
连着三画，落在了支持羁押典辉的方面，形成半个“正”字。
整个法庭鸦雀无声，所有人伸着脖子，连呼吸声都被屏住。
现在就差两票，是要追上了吗？
蔡律师下意识地捏住苍璐的手，仿佛多年闺蜜那样。
秦流云一直以冷静的外表示人，可此时他扶着上诉席的桌板，站得近的人能感到，桌板一直在抖动不止。
连对面的典家父子，也丧失了一向“慈祥体面”的表情管理，用一种急切而阴狠的表情紧紧盯着书记员手上。
然而，书记员再确认了一下手中的票，移向白板右边，在“不支持羁押”的一方，划下一道。
差距重新拉大到三票，而未统计的票数只剩三票，最多最多，也就是打平。
而且，现实没有那么理想，书记员继续计票，在刚才的“正”字底下，又添了一画。
尘埃落定……
落下这一笔的时候，典辉和父亲当时就互相拥抱，挥拳呐喊。
最终，陪审员票数为43，全场无记名票数为125119，判定典辉无需羁押。
宋姓法官露出前所未有的放松神情：“感谢在场所有投票人员，本庭尊重多数人的意志，做出不予羁押的裁定。”
黄冠岭春风满面，甚至做出几个飞吻的动作：“你们见证了临江的民主！我以你们为荣！”
典狱长和戴牧师紧紧握手，连声大喊：“上帝是公平的！”
他们说谎真的不脸红……
他们庆祝的同时，苍璐站在那里，泪水不能自控地流出，于脸上划过纵横交错的痕迹。
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，当行的路我已经行尽了，可是所信的道，竭尽所能也没有守住。
这场官司是赢，可也是输。
逍遥法外的典辉，如何对得起流星般坠落的Tina？
如马后炮一般，她脑中浮现刚才应对中的许多瑕疵。
对方提出全民投票，实则是一张温柔甜蜜的大网。
首先，因为票是大家投出来的，没有任何一个具体的人会承担责任。所以当提出时，得到所有人的欢迎。
最后，因为票是大家投出来的，它会变成一个“绝对正确”的石碑，立在那里，反而变成典辉的一个担保背书，没人能找一场“民主投票”的岔子。
要操作的，就是投票结果而已。
而投票的结果，是一个阶层对另一个阶层的联合绞杀。
高官、大状、医生、神职人员，这些人，是临江的天。黄冠岭老神在在，天翻不了，他就输不了。
况且，Tina其实早已做出了提醒：未经过专业培训的人员，很容易被人利用，做出过于宽松的无罪判决。
Tina知道，作为她老师的黄冠岭一定更知道。
可是刚才，在急躁的情绪下，自己仗着有视频证据，认为有赢的可能性，被对方牵了鼻子，迈进了他的陷阱……
手握Tina千金求来的视频片段，这种杀器居然都没赢下战斗。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差了？
如果Tina还在，她一定会做得更好的吧？
秦流云在她的身后，颤抖地伸出手指。
他想要扶住苍璐的肩，告诉她：你做得很好了，事发突然，仓促迎战，你又不熟悉临江的法条，一切都不是你的错。
这时，身边却爆发一声嚎啕。
他和苍璐都转过去，发现庭上第一个嚎啕大哭的人，是蔡律师。
新手律师第一次直面重大的挫折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，牙套都快掉了。
苍璐反而笑起来，过去拥抱了她。
“我们都是火中的凤凰，会浴火而生，再次飞向天空的……”她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