苍璐的手机设的静音，此时轻振了一下，在衣帽间里收到了那条短信，很简单，就是“去哪儿了？赶紧回家。”
看着短信，她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很决绝的心，突然又抽痛起来。
不明白尹天凤想干嘛，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，她屏住呼吸，将眼睛贴近鎏金带花纹的门，从门轴的细小缝隙中，看着厅两人的互动。
尹天凤姿势放松地靠在意大利品牌沙发上：“流云，给我泡杯咖啡吧。”
“你不怕睡不着啊？”
“不怕，”她神情懒散，眼神不看着人，“这么多年，还不都是拿咖啡续命。”
秦流云斜她一眼，觉得她今天有点怪。
但一个救命恩人让你泡杯咖啡，总不是过分的要求。
于是他道声“遵命”，自动咖啡机“滴滴”的提示音响起，然后是煮水的声音。
苍璐的视野很狭窄，不过还是能看见，他端着玫瑰缠枝的咖啡杯，附上方糖和咖啡勺，走向茶几。
“没有拉花啊，”尹天凤看了看，露出失望的神色。
“这么多年，那点手艺我早丢了，”秦流云笑笑。
“是啊，这么多年了，”尹天凤双手伸展，仰面看着高高的穹顶，“这么多年，我们没再一起喝杯咖啡了。”
“怎么突然说这个？你今天不对劲儿。”秦流云坐在她对面，关心中又带一丝警觉，肢体语言很正式，又显得有些紧张。
尹天凤端着咖啡，坐了过来，低语道：“你真的，没有怀念过过去的日子？”
秦流云再迟钝，也有点反应过味儿了，不动声色地挪远了几公分，笑道：“我要是说想仨人一起过，是不是不用判刑，今天就是死期？”
但他发现对面的人一点都没有笑，盯着他的眼睛时，他意识到，似乎事情完全不能用玩笑滑头过去，不得不认真起来了。
“既然过去了，就过去吧。”他揉了揉鼻子，回答。
“如果我想把过去找回来呢？”尹天凤的眼神带着侵略性，盯住他不放。
秦流云避开她的目光：“Tina，这不像你，你一直都往前看的。”
“那是因为，从前的我们，身后是万丈深渊！”尹天凤打断他，“那时的我没资格回头看。”
“可是现在，我想我终于有机会放缓脚步，享受一下人生了，”她啜了口咖啡，声音变得柔软了些，“现在的我不好吗？还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？”
“当然不是，你非常耀眼，”秦流云露出一丝苦笑，“所以，别执着于过去了。以你如今的身份，什么优秀的追求者没有？而我就算成功翻案，也不过是个从零开始的前嫌犯罢了，连助教的职位都不见得能拿回来。”
“谁说的，流云！”尹天凤难得显出激动的情绪，“你有头脑，有能力，只是被出身拖了后腿。你知道，我们水塘的人，想出头都是千难万难——可现在有我了，我现在站在高处，自然也能把你拉拔起来，送上青云！”
“多谢美意，”秦流云把手交叉放在腿上，似乎想对说出口的话多一点斟酌，“Tina，我还是不绕弯子了，直说吧……感情里终究有先来后到。你不能在排队的时候出去逛街吃饭，回来声称，这仍是你的位置。如今，我身边有别人了。”
苍璐在门后听见这句，心脏像被小槌槌了一下。
这算是秦流云首次公开承认他们的关系，在他以为她不在场的时刻。
“所以你是要选择她，放弃我吗？”尹天凤问。
“我不想比较你们两个，我也没资格比较，”秦流云回答，“但我确实知道她很好……”
他小心地选择着用词，如同擦拭一枚珍贵的玉器：“她善良却不软弱，聪明而不深沉，尊重师长又不迷信权威，命运多舛但从不自怨自艾……其实我在她身上，也看到年轻时的你和我自己。她填补了我身上很多东西……”
苍璐吓到了。
听着这些话，她的心咚咚地跳。
一方面，她感到自己被看见了，刚刚已经被压抑成死灰的心中，突然又爆发炽热的火花。
另一方面，她没想到秦流云这么刚，居然当着尹天凤的面说这些。
她甚至有点担心，尹天凤会受到冲击，影响明天的发挥。
尹天凤果然沉默了很久。
“如果，她没那么坚定地选择你呢？”她啜了口咖啡，问。
“没那么坚定地选我？”秦流云嬉皮笑脸地摊下手，“反正我也习惯了。”
此言一出，尹天凤脸色霎时一白。
是她放弃了咖啡馆的打工仔，选择了大律所的三级跳。
过去的事，其实他们谁都没忘。
“你很记仇，”她幽幽道。
“记仇谈不上，每个人都有权利做自己的选择，对吧，”秦流云笑着说，“只是，没有被人坚定选择过，至少想当一次坚定选择别人的人……仅此而已。”
苍璐手中捏着一条香奈儿裙子的裙摆，下意识地把它揉成了一团。
她死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，实则已经泪流满面。
她没料到秦流云会这么说。
秦流云知道她要什么，真的。
半生的颠沛流离，伤疤带来的各种嫌弃，她在感情中信奉着，你若退一步，那我不要了。
放弃过的人永远无法再赢得她的心。这也是叶修明一开始就三振出局的原因。
而秦流云说出了这句话，他真的明白她。
可反过来，她那么轻易就放手了，她觉得自己对不住秦流云。
“即使……”尹天凤手指捏紧杯柄，身体微微前倾，离开了先前那种轻松的姿势，压低声音，“我是你的律师，明天要开庭？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秦流云像被针扎了一下，带着犹疑地问，“Tina，你不是吧？你在用这件事胁迫我？难道我不同意，就不帮我打官司？”
尹天凤一动不动地握着咖啡杯，脸上带着淡淡笑容：“我劳心劳力，不可以图点什么吗？”
秦流云摇着头，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位青梅：“Tina，你不是这种人。”
“如果我是呢？”尹天凤反问。
秦流云不说话了。
苍璐在衣帽间的门后，也惊讶到不行，眼泪都不自觉止住了。
她心脏狂跳，没想到尹天凤抛出如此的震撼弹。
她刚刚担心她受到影响，没想到，她干脆提出撂挑子不干。
整个案件都是尹天凤主力推进的，无论是搜集整理各种证据，发动人脉秘邀证人，都由她一手打理，对临江法律的专业度更是无出其右。
如果她临阵撂挑子，本来十拿九稳的局面，很可能落回三四成的胜率。
苍璐不理解尹天凤为什么如此做，难道是作为所向披靡的大状，接受不了“输”这件事吗？
可是换个角度，她又能理解她为什么如此做。她为这个案子压上全部的心力，难道就为了听一句拒绝吗？
她更不知道秦流云会如何反应。
他刚刚是说了，想要坚定地选择她。
可这是关乎生死的事啊！
她不自觉地把双手合起来，做出祈祷的姿势。
泪水长流，可是，现在她希望他能选尹天凤，她不怪他，那是命啊！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？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