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世兰都被打懵了,她从来没想过有人敢打她。
因此跌倒在地时,她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。
直到半边身体和脸传来灼烧到不可忽视的痛感,她才回过神来。
周围的宫女太监也都震惊住了,目瞪口呆地望着剪秋颓败的身影。
还是弘昭最先反应过来,走过去将年世兰扶起来,但他的视线却一直胶在剪秋身上,透着不解。
剪秋也一直与他对视,眼中泛着晶莹的泪花,却不是因为打了年妃而害怕。
那是一种灯油耗尽,火焰岌岌可危,颤抖,但又坚挺想要照亮世间的挣扎。
是想在生命尽头,最后再看一眼爱人的悲壮。
时间慢了下来,她凌乱的发丝,肿起的脸,被血染红的唇,被秋风吹散在落叶的昏黄中……
弘昭吃到了目前为止最美味的情气。
那是义无反顾涌入四肢百骸的醇美。
仿佛被另一个灵魂抱住,她融成最微小的粒子,嵌在弘昭身体的每一组序列中,给每一个细胞都灌上了营养液。
弘昭像喝醉了酒一般脸上泛出的红晕,呼吸粗重了两分,甚至还有些晕头转向。
年世兰怒火已经燃烧了理智,基本可以说“杀红了眼”,急于找人报仇。
而弘昭又是第一个来拉她的,她都没站稳,没看清是谁,就一巴掌狠狠挥了过来。
弘昭握住她的手腕,没被她打着。
“放开本宫!这贱婢,竟敢打本宫!本宫要让她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!”
年世兰恶狠狠地瞪着剪秋,似乎恨不得一口一口撕下她的血肉。
剪秋冷笑一声,明明眼泪都掉到下巴了,但看向年妃的眼神却阴冷如刀,半点没有脆弱之态:
“我只恨刚才是冲动了,只打了你一巴掌,没有一簪子刺死你这个贱人!”
“还敢大放厥词!来人!把这忤逆犯上的贱婢拖去慎刑司!”
年妃气得差点把自己手腕扭断也要去打剪秋。
“五阿哥!都这个时候了,你还拽着本宫做什么?难道你还要包庇她不成!本宫要告诉皇上!”
弘昭松开她:“那你快去吧。”
“带颂芝去辛者库,取担架来,把剪秋姑姑抬去乾西二所。”
见五阿哥居然敢带走打了妃位娘娘的宫婢,年世兰气得发疯,差点一口气撅过去,头一次散乱着头发,不顾形象地冲去了养心殿。
剪秋却是不肯,一直后退:“不,奴婢不去,奴婢要去慎刑司!”
她自然不想连累五阿哥,她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去死了。
弘昭走过去,不解地问:“为何求死?”
剪秋打年世兰的时候,他就有这个疑问了。
她不是喜欢自己吗?
明明当时他带剪秋回去,她或许能留在自己身边,这不是她想要的吗?
为什么抛弃这一切,选择这样一种出乎人意料的方式自毁?
仅因年妃辱骂弘昭,她太过气愤,又加之常年忍气吞声?
可她后面的反应也不像是冲动为之。
剪秋抬头看着他,连眼睛都不敢眨:“奴婢没有求死,奴婢只是看不惯……”
“撒谎。”弘昭很少打断别人说话,“那你跟我回去。”
剪秋立刻摇头,瘸着脚往翊坤宫的人那边跑,一边跑一边大喊:
“你们这些废物,快来抓我啊!抓我走啊!年妃!你不得好死!”
这一刻,她就像翅膀残破的飞蛾…疯了一样,奔向死亡的火焰。
她越这样做,越证明自己是在求死。
弘昭没弄明白,自然不想她就这么死了,于是上前欲把她拦住。
但刚走一步,剪秋自己就倒在了地上。
弘昭过去看的时候,她已经口鼻出血,意识昏沉,眼神混浊。
她大口地呼吸着,吞咽困难,显然是中毒了:
“弘,弘昭……来世,我愿做你的婢女,一,一辈子看,看着你,护着你……”
哪怕是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,剪秋许下的遗愿也只是做他的婢女而已。
“皇,皇后娘娘,对,对不起……我做不到……”
什么做不到?又是皇后。
弘昭忙给她把脉,顺便输送灵力,起码支撑她把话说完啊。
“皇后让你做什么?你之前说的动我的人是什么意思?”
剪秋的确回光返照了一会儿,像离了水的鱼。
她视线迷糊,一手按着肚子,一手伸长想摸弘昭的脸,张开嘴,还没能发出声音。
她的手已经垂了下去。
落叶飘在的乌发上,像上天给她这辈子盖下的终章……
……
弘昭还是将剪秋带了回去。
他猜测,剪秋忠于皇后,能让她说对不起,做不到的,应该只有和自己相关的事了。
他挑出皇后谋害他的证据,让对方被幽禁景仁宫。
皇后一定十分恨自己断了她靠失子之痛翻身的机会。
所以,她特意把剪秋送出来,目的就是害自己。
而剪秋心悦他,在忠诚与爱欲之间左右为难。
她既不愿意背叛皇后,也不愿意害弘昭,所以最后选择服毒自杀,死前打年妃爽一把。
弘昭抬起剪秋的手,在她的指甲缝儿里发现了灰褐色的粉末。
鉴于剪秋有在指甲缝里藏鹤顶红的例子,他并没有轻易地将这粉末认定为尘埃。
温实初也来看过,又诊了弘昭模拟出来的脉象,小心道:
“微臣曾去景仁宫请脉,见院子里有一盆紫藤,这许是,紫藤花种的粉末。”
景仁宫里到处都有雍正的人,且皇后和她的人都不能出去,根本没有途径能得到毒药。
紫藤花种,有剧毒,含氰化物,严重者会引发腹痛,呼吸困难,心跳骤停,致死。
不愧是精通医理的皇后,就地取材。
弘昭点了点头,:“温大人辛苦。”
“微臣不敢。”温实初欲言又止,见五阿哥示意他说后,垂下眸子。
“五阿哥去云南,为何不带微臣去。”
弘昭还以为他要说让自己小心皇后,小心年妃之类的话呢,结果突然跳到别的事情上。
温实初不是有心心念念的嬛妹妹在宫里吗?叫他去做什么,不得半夜起来偷偷骂自己嘛。
弘昭一边净手一边随意答道:
“温大人年轻有为,恐有喜欢的女子在京,故而不敢带你出远门,煮了你的相思豆。”
这是玩笑话,但温实初却急了,连忙否认道:“没有!”
察觉自己反应太大,他又立刻收敛了:“微臣没有喜欢的女子。”
弘昭:那年上善寺前,你说要一生一世对嬛妹妹好……
剪秋的心,一半一半,将她自己撕碎。
现在温时初也要变心了吗?
可是,他眼里,对自己也只有稀薄的情气而已。
这些,就足够让他放下甄嬛么?
看来,只是碍于身份原因,不能承认。
不过没事哒,狐永远不会变心,因为狐没有心呐。
“微臣愿时刻听从五阿哥差遣,无论天南海北。”
弘昭又迷茫了?
为什么不那么爱他,却能许诺追随他到天南海北。
温实初这老实孩子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才对。
不应该是爱死他了,才会这样吗?
人类为何如此复杂。
“你有父母在京,为何愿意?”
温实初拱着手,抬着视线一本正经道:
“微臣心中敬重五阿哥,愿侍奉左右。”
敬重么……
弘昭点点头,不是他的营业范围,不管不管。
于温实初而言,时疫方子是他与五阿哥从前一起研究的,只是凑巧就用上了。
然而五阿哥却没有揽功,把功劳全给了自己。
见多了太医院派系暗流的温实初心中自然无比熨帖。
他听跟随五阿哥去云南的太医回来讲述,他们与五阿哥在云南山地里寻新药研新方的经历,心里就有些不舒服。
这就好比,好朋友只能带一个人出去研学,明明自己和他关系最好,他却选了别人的失落与难过。
明明他才是日日陪伴五阿哥的太医,他们私交甚笃,凭什么医术不如他的人能去,自己不能去。
听到五阿哥的解释,他还觉得冤枉,脱口而出就是“没有”。
嬛妹妹终究是妹妹……
“好,下次有机会带你出去玩儿。”弘昭没去想那么多,管他敬重还是爱慕呢。
他正吩咐小旭子去打点剪秋的后事,带出宫好生安葬了吧。
然而,这件事,并不会以剪秋的死结束。
苏培盛急匆匆来了,说是请弘昭去养心殿一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