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晨八点,安静醒了。
醒过来的时候,她的意识有一点点恍惚,她瞪着头顶那一面比雪更白的天花板,久久回不过神。
“这是哪里?”
“这里是军区总院的重症监护室。”一个穿着无菌服的护士走到她的病床边,“安小姐,你醒了?”
“嗯。”
“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护士笑了笑,拿起体温计,“安小姐,我给你测一下体温。”
“好。”
微凉的额温计像是一片雪花般,轻柔地落在她的眉心,昨天发生的一切被这一点凉意瞬间召回。
“护士小姐,是谁送我来的?”
“是薄太子。”
护士收起额温计,取出一截黄色软管。
“我听交班的护士说,薄太子抱着安小姐冲进急诊部的时候,眼睛红红的,好像快要哭了似的。”
薄景言从小就倔强,最难过的时候,要么是憋着不肯说话,要么是躲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。
他从来不哭。
她一度怀疑,他是那种天生不会哭的人。
“看错了吧?”
“好多人都看见了,应该不会错的。”护士很肯定地说,“安小姐,请把手臂给我,需要抽个血。”
“我已经没事了,就不抽血了吧?”
“安小姐,请配合我们的工作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安静伸出手臂。
护士扎针的动作很轻,她几乎没感觉到疼痛,两管血就抽完了。
“安小姐,你好好休息,我先出去了。”
“等等。”
“安小姐还有事?”
“请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?”
“安小姐,您不能出院,您的身体很虚弱,离开重症监护室后,还需要到普通病房住一段时间。”
一段时间?
以她现在的财力,在重症室住上两天就该破产了。
“抱歉,不是我不愿意配合医院的治疗,但是重症监护室的费用实在太高了,我承担不起。”
“费用的事安小姐不用担心,薄太子在为您办理住院手续的时候,已经预存了一百万的医疗费。”
果然,富人的世界永远不是穷人能想象的,如果八年前,她在这里时,能有一百万,该有多好。
可惜……
“护士小姐,我想早点出院,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问一声,最快什么时候能出院?”
“行吧,我帮你问。”
“多谢。”
护士端着托盘,出了重症监护室,过了不到十分钟,副院长郑世奇一脸张皇地冲进重症监护室。
“安小姐,能麻烦你一件事吗?”
“怎么了?”
“冷氏的二公子在外面大吵大闹,非要见你一面,可薄总事先交待过,不许任何人打搅你养病。
我和他解释了很多遍,他就是不听劝,再这么闹下去,会影响别的病人,安小姐,你看能不能——”
“请他进来吧。”
“好。”郑世奇松了一口气,转身要走,走了两步,他又回过头,“安小姐,回头如果薄总问起……”
“郑副院不用担心,一切后果由我担着。”
“好的,好的。”
郑世奇出了重症室。
没过多久,穿着一身无菌服的冷子明跑了进来。
“小凤凰,你救救欣欣吧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欣欣被祁思汝坑骗,利用李娜把你绑进女厕所,景言知道以后,气得罚她在暴雨里站了一夜。
直到现在,景言都不肯松口饶了她。
我来医院前,欣欣已经倒在地上起不来了,我怕她再躺下去就要没命了!
小凤凰,你救救欣欣吧。”
“雨,下了一夜?”
“对啊。”冷子明焦急地点点头,“昨晚的雨下得特别大,我真没见过京北什么时候下过这么大雨。
积水都漫过住院部的三层台阶了,可薄太子那个疯子,就是不肯放过欣欣,再这么下去,她——”
“我见过。”
“什么?”
安静卷起一丝笑:“八年前的冬天,京北也下过一场大雨,雨停的时候,积水淹没了半座皇城。”
冷子明愣了片刻,才恼羞成怒地反问:“小凤凰,我在和你说欣欣的事,你提八年前干什么?!”
“我就是没想到,原来二少知道人在雨里淋久了,会死。”
“我——”
他当然知道,但——
但什么,冷子明说不出来。
“二少,你不是讨厌薄景欣吗?如果她真没命了,以后就再也不会一直追着你,逼着你娶她了。
这样,难道不好吗?”
“安凤!”冷子明气炸了,“你还是人吗?!欣欣是个人,就算我再讨厌她,也不可能看着她死!”
原来八年前,冷子明和那些人能眼看着她横在雨里等死,是因为在他们眼里,她算不上一个人。
“冷二少说得对,薄景欣和我不一样,她是人,而且是一个贵不可言的人,所以,她不会死的。”
“安凤,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,你不要曲解,还有,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,你不要揪着不放。”
她走过暗无天日的煎熬,挨过夜以继日的痛楚,逼着自己吞下无边的怨和恨,才能在八年之后的重逢里,强颜欢笑地说一句,好久不见。
她以为自己足够大度,可原来并不是。
他们觉得她还不够大度,她不应该在重逢以后对他们强颜欢笑,而是应该发自肺腑地愉悦大笑。
他们不允许她怨,不允许她恨,他们觉得她曾经遭受的一切该像一场下过的雨,过了,就过了。
“冷二少,如果我非要揪着呢?”
“你凭什么非要揪着?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?”
好?
她好什么?
她的右手废了,这一辈子别说是弹古筝了,她甚至提不了一点重物。
她有过的所有野望被撕得稀碎,获得过的荣耀变成无法回首的不堪,握住过的幸福变成了烟尘。
她失去了企及未来的一切可能,她漫长的后半生只余下无尽的煎熬。
而夺走一切的人却说,她这样很好。
“呵……”
安静笑了。
她不该笑得,她应该哭得,可她哭不出,因为,她的眼泪不像薄景欣的眼泪,有资格惹人怜惜。
“冷二少,我帮不了你,请回吧。”
“安凤,你什么意思?!难不成你真想看欣欣死吗?”
“二少夸张了,薄景欣是薄家的小公主,谁都没本事让她去死。”
“谁说的?!薄景言就能!”
“不会的。
就像冷二少虽然讨厌薄小姐,却还是不忍心看她受罪一样,薄总也不会真得凶残到杀掉一个人。”
“谁说不会的?!很多年前薄景言就因为你,差点杀了一个人!要不是我拦得快,那人早死了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当着薄太子的面发过誓,说不告诉你的,但现在为了救欣欣,就算被天打雷劈,我也认了。”
冷子明深吸一口气,开始说起了遥远的过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