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四十二章还是一场梦
他后来站在洗手间的洗手池前，狠狠捧了几把冷水往脸上泼，冷意蔓延下来，他终于喘过气来。
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忽然低声问了一句：
“你到底……是谁？”
“你为什么还不走！”
可他知道，她不会再走了。
不是因为她还留着，而是因为—她从来没真正被他赶走。
她只是被埋在他身体最深的角落，等着哪天，有一根神经松动，连.根拔起，把那段记忆连同全部痛苦，一起掀开。
那时，他就会明白：
不是他不想记得她。
是他早就已经无法承受记得她的代价。
那年最冷的一场雪下到第二天早上才停。
城市仿佛被冻在了寂静的灰白之间，连时间都失去了温度。
康复中心的暖气开得很足，但走廊里依旧透着一丝压抑的冷。
苏瑾谙靠在窗边，裹着厚厚的披肩，呼出的气凝在玻璃上，模糊了窗外的光影。
贺晓从护士站回来，手里拿着一叠新检查报告。
她走进病房，看了一眼坐在窗边安静得像不存在的人，终是没有开口。
她把报告放下，又给杯里倒了热水，才轻声说：
“今天的指标还算稳定！”
苏瑾谙没有转头，只是点了点头。
“你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？”
“不了，太亮！”
“你已经一周没下楼了！”
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：“我怕风！”
“怕吹了会散！”
贺晓握紧手里的杯子，垂着眼不说话。
她不敢劝。
这个人不是不能劝，而是根本没力气回应。
她活着的方式像极了苟延残喘，却又顽固地抓着某一丝尚未熄灭的念想。
她不等人了，可她也不离开，就像她自己说的：
“有些人死在被忘记的那一刻！”
“我还没被彻底忘记！”
另一边，林清浅正在开一个品牌战略会议。
她坐在主位，妆容精致，西装熨得笔挺，语气沉稳，眼神冷静。
副总向她汇报项目进度时，她不动声色地翻着手边资料，指尖偶尔停顿，显然思考细节调整。
会议进行得流畅。
直到一位年轻策划提到一个新合作计划。
“这次我们接触到一个公益机构，对方计划建立一个情绪艺术支持项目，主打情绪修复、记忆陪伴，希望找我们作为赞助方，建立线下情绪展览空间！”
“项目发起人使用了一个旧的设计名—‘归处’！”
会议室里一瞬间安静下来。
林清浅动作一顿，随后抬头，声音不高，却透着压迫：“谁允许这个名字重新出现的？”
策划一愣：“这只是外部提交的方案，名称可以改！”
林清浅低头翻开合作提案，盯着某个署名位置看了两秒，然后冷笑了一声：“匿名、画风旧，联系不到人，公益性质，拒绝采访—这些特点你们都看不出来是谁？”
没人敢接话。
她轻轻将文件推开，语气压得极冷：“‘归处’从今天起，不许再出现在林氏任何项目文件中！”
“谁再提一次，离开！”
“听懂了吗？”
众人齐声：“听懂了！”
林清浅站起身，整理了一下衣领，推门离开时，助理小跑着跟上。
“您是担心那边—”
“她死不了！”
林清浅轻声说：“她最擅长的就是，吊着一口气不死！”
“她不是真的想活，只是不甘心！”
助理犹豫了一下：“可顾先生现在……”
“他现在很‘干净’！”
她顿了顿，眼神微冷：“如果她再出现在他面前，第一反应不会是激动，不会是感动！”
“是反感！”
“是厌恶！”
“是他曾经所有痛苦的来源被归咎于她之后，产生的本能排斥！”
她冷笑一声：“你以为她还能翻身吗？可笑！”
贺晓隔天去了市区的一家出版社。
她联系了一家愿意匿名出版散文画集的小众出版社，计划将苏瑾谙这些年的手稿、画作、日记整理成册，印成一千本限定私藏版。
主编看完画册时沉默了很久，最后只说了一句：“这是一个疯女人的遗言吗！”
贺晓低头：“不是疯！”
“是她这一生最后的挣扎！”
“她要留下自己！”
“她知道有人在拼命忘记她，她只能用尽全力活得真实一点！”
主编点头：“我们会尽快做！”
“但她真的不署名？”
“她说没意义！”
“那些人记得她，她就在！”
“不记得她，她也不会靠近！”
她说完这些话，坐在出版社楼下的咖啡店里，望着窗外的人群，一阵恍惚。
曾经的苏瑾谙，不是这样的人。
她张扬、骄傲、自信，满脑子奇思妙想，抱着画板从早到晚，一张口就是世界、理想、未来和名字。
现在她只剩下“名字”。
一个，她自己都不敢再说出口的名字。
顾承泽某天再次路过老城区时，看到一栋正在拆迁的老建筑。
他不知为何停下了车，打开车门走下去。
那栋楼原本是一个小型的美术社，墙面刷着旧的白漆，门外曾经摆着两张折叠桌和一盆死掉的吊兰。
现在空了。
人去楼空，连画架都被人搬走，角落里只剩下一张破损的布条，上面印着几个已经模糊的字。
他走近看了看，抬手去抹那几个字。
“……归……展！”
他眼皮跳了一下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这几个字让他站在原地整整十分钟。
他低头看着那张已经褪色的门牌，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片段。
画面极短。
他站在这里，窗里有人冲他笑，招手，嘴巴一张一合，像是在叫他的名字。
他看不清那张脸。
但那一瞬间，他鼻尖忽然一酸。
然后，他立刻转身，离开。
快步。
像是在逃。
他不敢停。
他怕自己一旦站久了，那片被清空的记忆，就会反扑得他措手不及。
晚上他回到家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忽然生出一种陌生的荒凉。
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活得这样机械。
他不明白为什么有时候醒来，会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。
他说不上来是失去了谁。
只知道，他对一个人怀着极强烈的排斥，却又总会在最安静的夜晚，对着黑暗莫名落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