赫山县29
碧云的婚事敲定,因为常金花不懂这边的习俗,便由陶家人找大师定成婚的日子,最后按照碧云和陶九的八字定在年后二月初八。
孟晚心中大致有了思量,接下来再去糖坊便带着碧云,他之后还有旁的事情要做,不可能每天都去亲自盯着糖坊,既然早晚都要给糖坊培养一个负责人,为什么不能是自己的忠仆呢?
糖坊的工人,他已经决定全部雇佣女娘和小哥儿了,管事的也毕竟是两者其一。碧云婚后的婚房离城门近些,来去方便,夫家又是衙门的,能为他添上几分助力,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?
红山村与红泥村的甘蔗收完,地空着浪费,孟晚收购了大批的土豆种。赫山的环境温度,完全可以现在种下土豆,来年三四月份收获,届时再种甘蔗。
土豆他同样有些想法,但不同于甘蔗还有甘老这个老把式手把手的教导,土豆的事他要自己一点点琢磨,不过若是不成,还能当粮食卖出去。
糖坊第一批红色蔗糖制作出来,祝三爷也带着原镖局的人风尘仆仆的赶到赫山县。
“早在之前听泽宁说你会写书时就觉得你不似常人,这么大的糖坊,你说建就建了?”祝三爷来不及修整梳洗,就顶着一脸长时间没打理过得络腮胡,迫不及待的让孟晚带他先去糖坊一趟。
从甘蔗被工人清洗切断,经过碾压榨出汁水,再过滤出杂质、经过沉淀,成为更纯粹的糖水。后由工人将一桶桶沉淀好的糖水运输到熬糖煮糖区进行熬煮。
这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步骤,煮糖的火候和过程中不断的搅拌,既要把握时间又要耗费人力。最后再将熬煮好的糖浆倒入准备好的容器冷却,脱模切块后放入仓库妥善封存,呈现在祝三爷面前的就是满满一仓库的红糖。
孟晚感慨的说:“我也是逼到这个份上,又得师父师公关照,请了能人过来过来相助,不然也不敢铺这么大的摊子。”
当着熟人且还是长辈的面,他并没有逞强。当初他和宋亭舟到岭南的局势颇为艰难,不破不立,不豁得出去,便只能受当地乡绅辖制,只有大刀阔斧打他们个措手不及,才能打开局面,一步行错,满盘皆输。
孟晚只是不曾在常金花和下属面前显露过,实际他做那些事的时候,纵然百般斟酌,可依旧也会忐忑不安。
他一开始只知道甘蔗能制糖,他上辈子的岭南地区便有些省份是种植甘蔗的大户,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。
赫山县地势条件到底适不适合种植甘蔗?
乡绅地主手中的地又要如何成功租赁?
甘蔗种苗具体又是怎么种植的?若是出现害虫又要如何治理?
一个成熟的糖坊又是分几步才能运作起来?
多少斤的甘蔗才能出一斤红糖?
这些全部都是未知。
孟晚师公林易算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,可留给孟晚的仍又一大堆的问题。
他一点点的琢磨和谋划,才有如今顺利的生产出红糖。
在孟晚之前,祝三爷从来只当女娘和小哥儿是只能依附男人的柔弱产物。便是宋亭舟和祝泽宁关系亲近,他也只当孟晚是个聪明的小哥儿晚辈,仅此而已。直到身处这庞大且运作顺畅的糖坊中,心中才是真正的大为震撼。
祝三爷这会儿和孟晚说话不自觉用上对同辈人的语气,“晚哥儿啊,依你看,咱们这买卖该怎么谈?”
孟晚对不同的人,自是不一样的姿态,他面上表情舒展,说话也比往日随性放松,“三叔和我是自家人,那些个虚话我就不跟你说了,侄儿有三条建议给您。你大可权衡利弊之后再做决定。”
祝三爷眸色一动,“你说,三叔听着。”
孟晚请他到存储红糖的仓库旁,那里有间待的办公室,平时门都是锁着的。
他用钥匙开了门,先请祝三爷进去坐,这才说道:“三叔本来的常年跑商,手底下也有一群走江湖的镖师,如果光做运输,替我运货,风险少,只管来去路上的事,也少些担忧。”这是最稳妥的,但祝三叔是个颇有野心的商人,也经历过祝家身为皇商的繁花锦簇,估计不会选这条。
果然,孟晚话说完后,祝三爷面色没有半分变化,“这我知道,之前在盛京和扬州之间也跑过两趟。”
扬州天下商贾集聚,后来者很难打开局面,便是剩下残羹剩汤也早就被当地的小商贩瓜分干净了。祝三爷插进去旁人连算计都不屑算计,因为他单枪匹马根本抢不到货源。
孟晚也不建议他单纯走商,他千里迢迢的叫祝三爷来,就是信得过他的手段,想分他一杯羹,“其二三叔可以在我这里拿货,分销到何地都随你的意,我们七三分成,我七你三。”毕竟庞大的人工、土地、场子都在孟晚手上,他承担了成本和风险,七三分已是照顾祝三爷了。
“若是在糖坊中拿货,又是怎么个说法?”祝三爷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说道。
孟晚讶异的看着他,“三叔在我这里拿货,我自不会多赚你的钱,我家糖坊出的红糖分两种,一批是纯度一般的市面上常见的红糖,外面铺子上售卖是五十文一斤。一种是纯度较高的红糖,八十文一斤。三叔若要拿货我便每种便宜十五文。但如此一来路上的风险都要三叔独自承担,三叔可要想好了?”
祝三爷露出个笑来,“当日我祖辈贩盐,那才是真的从昌平千万商贾中杀出一条血路,如今你做为东道主,都给我这么大便利了,我还不敢一试,岂不是太过窝囊!”
说实话,孟晚是赞同祝三爷的话的,找准了时机下手就要利落,“三叔既然如此敞快,我也就不再多劝了,只是还望三叔外出行走时多多提及我家的赫山糖坊。”
糖坊建在县城的南城门外,孟晚提前已经为祝三爷租了靠近南城门的院子,祝三爷带的人多,孟晚又请了两个浆洗衣服采买做饭的老妈子。
甘蔗已经全都收到糖坊里,糖厂的糖一已经堆满了一个仓库,大范围的产出已经能计算出来。
安顿好祝三爷,孟晚捧着几本账本开始在书房里记账,常金花本想进来问他晚上想吃什么,见状都没敢出声打扰,又蹑手蹑脚的离开了。
孟晚拿着账本和草稿纸飞速记账。甘蔗收上来后两村村长挨个田地秤好统计的,每亩地约能收一万斤甘蔗,孟晚不知前世甘蔗产糖量,但如今他家糖坊的工艺水平来看,大约每三十斤甘蔗能产出一斤普通的红糖,每四十五斤才能产出一斤纯度更高,杂质更少的红糖。
保险起见,他今年租的六百亩地全都制成了普通红糖,山头除了一座养鸡,剩下山头的甘蔗都用来产高纯度红糖了。
六百亩地便收上来六百万斤的甘蔗,刨除刚开始用来试验,和中途失误浪费掉的甘蔗,这六百亩地共产普通红糖二十万斤上下。这二十四万斤的红糖按市价五十文一斤算便是一万两白银。
山地所产高纯度红糖约五万斤,市价是八十文一斤,所值四千两白银。
但他们这里的糖坊算是总销处,便不能按市价批给商人。拿祝三叔拿货来算,每斤孟晚少收了十五文,那普通红糖就是三十五文一斤,算作七千两。高纯红糖变成了六十五文一斤,五万斤就是三千二百五十两。
全加在一起是一万零二百五十两。
成本的话租地的租金三百两加上几座小山头的租金共五百两。两村的村民工钱支出太多,共五千一百四十两。
再加上购买甘蔗种苗、组建糖坊、聘用糖坊员工等,孟晚共耗费了约六千九百八十两,约等于七千两银子。
若是糖都顺利销售出去,他可以净赚三千二百七十两,其中花销最多的便是村民们的工钱。
其实孟晚完全没有必要请这么多的人工,六百亩地两百人足矣,但他就是故意让这些人感受到天差地别的落差感。
孟晚不可能一直上杆子喂这些人吃饭,总要有人受到启发,跨出现有状态。只要有人敢迈出第一步来,便会有其他人奓着胆子跟上去。
生产力不是光指盲目的干活,而是要集体共同进步,带动整个赫山县的发展。这是光靠孟晚一人根本不可能实现的,所以他很清晰的知道自己目的,从童家的事开始便与宋亭舟一步步规划。
眼下——就只差一点火候了。
年前祝三爷从孟晚这里买了九万斤普通红糖和两万斤的高纯红糖,南地的糖几乎都被江南一带的糖坊垄断,但北地因为没有自己的糖坊,所以糖价更比南方贵上五文到二十文不等,市场空缺大有可为。
昌平曾经又是祝家的主场,便是家里败落了人脉关系也在,所以祝三爷打算回北地。那里与赫山天南地北,他若是买少了,连路上花销都赚不回来,既然决定干一票有风险的,干脆赌上一把。
孟晚和宋亭舟送他离开时,站在县城城门外,孟晚喊了句,“三叔,下次再来赫山,大可以再带批粮食来,还能再挣上一笔,路上又什么好的良种也记得给我带一份。”
祝三爷骑在马上爽朗一笑,“好说,来往不便,书信常寄。”
宋亭舟执了个晚辈礼,“岭南境内不太平,我已经让秦世子点了兵送三叔出岭南,万望三叔一路珍重。”
“好好,你们都是好孩子,三叔走了,若是顺利来年再见。”祝三爷不是个拖拉的性子,说完便带着商队离开。
祝三爷这批货算是缓解了孟晚囊中羞涩的境地,但总的来说他并不急迫,因为剩下的糖宋亭舟已经给他找好了去处。
越到年根儿,县城里的年味越重。腊月二十四,雪生带着黄叶和秋色一起,用竹叶煮水擦拭家里的家具,寓意扫去旧年霉运。
碧云抱着阿砚在院子里看他们干活,“少爷你看那是谁啊?是祖母祖母在煮竹叶水呢,等她煮完我们在喝奶好不好?”
阿砚乌黑纯净的眼睛看看爬在高处的雪生,又看看灶房里煮水的常金花,最后还是又转向雪生那头,小嘴里呜呜啊啊的乱喊。
孟晚从房间里出来接过儿子,“阿砚是不是也要爬高高啊?”他用柔软的帕子揩了揩阿砚嘴边留下的口水,声音温柔的说道。
阿砚又是一阵呜呜,孟晚觉得有趣,逗了会儿发现自己袖子和胸口小腹都湿了,崩溃的喊了句,“宋亭舟,你儿子尿了我一身!”
宋亭舟刚从外面回来,闻言熟练的到常金花屋里找了条阿砚的小裤子和尿布,“晚儿,把阿砚抱进来给我。”
孟晚急匆匆的把孩子抱进屋里交给宋亭舟,自己火急火燎的回自己屋里擦洗换衣,等再出来时宋亭舟已经将孩子哄睡了。
“他是不是故意使坏,每次我抱他都尿我一身!”孟晚迫不及待的向打小报告。
宋亭舟失笑,“怎么可能,他那么小还不认识人呢。”
孟晚一脸狐疑,“按理说是这样,怎么就轮到我这么巧?”
宋亭舟净了净手,让碧云进去照看睡着的儿子,认真同孟晚解释:“前天我也被尿了一身,咱们家阿砚就是喜欢被抱起来的时候小解。”
孟晚恍然大悟,“哦,我懂了,那他就是纯坏。”
常金花自他身后提了根干竹敲了他两下,“就你能胡说,哪儿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?真是找打!”
孟晚躲到宋亭舟身后去,“我说着玩呢娘,别打了别打了,我和夫君去粮店转一圈,听说泉山街上的粮店从府城采办了面粉来,去晚了可能就被别人买走了,我们这就去瞧瞧!”
他说完拉着宋亭舟就跑,徒留常金花在原地又气又笑,“都当爹的人了,还这般不稳重。”
碧云轻声接了句,“那是夫郎在您面前才这样呢,在外面他可不会如此。”
常金花进屋看了眼长相酷似孟晚的孙子,和蔼的笑笑,“这我知道,晚哥儿是孝顺我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