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云和黄叶是要随身跟着他的,孟晚在家歇息,他们就也陪着在家,黄叶在家里是做惯地里活计的,体力比孟晚和碧云都强。
他吃过饭又麻利的将孟晚换洗下来的衣服拿到院子里洗。碧云从他们拿来的行李中找到青杏做的驱蚊香,山里毒虫多,封闭又不严实,夜里没准就有蛇虫之类的爬进屋子。
孟晚倚在床上歇着,刚好趁着闲暇说起碧云的婚事。
“陶家几个兄弟都在衙门,婚后你还是不要住村里了,我给你出嫁妆,让他家再出些聘礼,你们小两口在县城买个一进的小院子,住着也方便,想你常姨了就回去看看。”碧云面上毕竟是他家的仆人,便是放了奴籍,没有娘家也怕旁人眼酸多嘴,年轻人嘛,自己在外头单住多痛快。
再说句托大的话,如今整个红山村都受孟晚恩惠,过上了颇有存款的日子,他管不管陶家儿子多不多呢,总之碧云要是嫁进他家,诚意必须得给我摆出来。
“我……知道了,晚哥。”碧云将香条加进香炉里,一只手抬起来抹眼泪,另一只手还在动作轻缓细致的埋香。
他那声“哥”字将音节咬的重重的,是孟晚从没被人喊过的称呼。
孟晚愣了一下,然后笑着摇了摇头。
在家歇了半天,第二天孟晚又去砍了半日的甘蔗,一连砍了几日,他们人多手快,净将这三百亩的甘蔗就这么收完了。
离开红山村前,孟晚还跑到半山腰看了看他的鸡,这些鸡在山上吃草吃虫,有的已经快要开始下蛋了,今年的鸡怎么也要给他下满几千个蛋够明年孵小鸡才行。
碧云挎一篮子晒干的蘑菇上车,除此之外还有村民们送的山货,凑了满满一车。都是大家的心意,孟晚便没有推脱,都带着回了县城。
他们回县城的时候天色将暗,城门正要关闭,守城的士兵已经从老头换成了几个小年轻,十人一班,三班轮流守卫巡逻,将城门防的密不透风。
“好像是咱们知县大人夫郎的车架。”有个守城兵认出了孟晚的马车。
“快将城门打开,真是孟夫郎。”
众人忙着推开城门,将孟晚等一行人迎进城内。
马车车帘被掀开,碧云气的对几个守城兵说:“麻烦诸位大哥了。”他跟了孟晚多年,人情世故也学到了几分。
守城兵越过他看到车厢里假寐的孟晚,面上挂着奉承的笑:“云哥儿气了,这大晚上的,孟夫郎都累了吧,快进城快进城。”
马车顺利进城,直奔县衙后面的新宅子。
住在门房的秋色听到动静过来开门,随行的衙役家在县城的直接回了家,像陶家兄弟搬家住的远的便睡在县衙的吏舍。
孟晚带着碧云和黄叶下了车,雪生牵着马车进院。
宋亭舟抱着个还不到两月的小娃娃迎出来,远看便见襁褓中雪白的一团,可见肤色随了孟晚。眼睛也像,状似桃花花瓣,因为幼小显得很大,水润润的。
“儿子,阿爹回来喽。”孟晚小跑着上前,因为没洗漱换衣裳也不敢接过来抱,眼巴巴的就着宋亭舟的手巴望他可爱又小只的儿子。
宋亭舟稳稳的抱着儿子,看着孟晚的眼中挂着丝心疼,“怎么瘦了不少。”
孟晚摸摸自己的脸,“半个月都没去上,瘦也瘦不了多少,我还嫌之前补得太过,都是虚胖呢!”
“走走走,我先进去洗澡去。”他迫不及待的说。
初为人父,新鲜着呢。这种感觉是他没娃之前想象不到的,有点新奇,有些激动澎湃,还有些父爱泛滥,总之自家娃怎么看怎么顺眼。
小东西天天除了吃就是睡,一会儿也离不了人,孟晚洗澡的功夫宋亭舟又给他换了个尿布,喂了些温热好的羊乳。
孟晚洗的香喷喷准备逗儿子,却发现小家伙躺在婴儿床里合阖着眼,小脸蛋睡得白里透粉。
他轻轻的挨了挨儿子的小脸蛋,“阿砚睡了啊?那明天爹爹在带你出去玩。”
“阿砚还小,还不认得爹爹,不知道想念,我就不同了。”宋亭舟跟在他身后好一会儿也没得孟晚一个正脸,终是憋了这么一句话出来。
孟晚瞬间回过神来,原来一不小心忽略了爱人,忙哄道:“哎呀呀,不好意思夫君,我想咱们两人情比金坚,许多情谊不用宣之于口,没想到惹得我家舟郎误会了,是我的不对。”
他双臂搭在宋亭舟肩上,踮起脚凑上去亲宋亭舟,却被对方反为主紧搂住腰身抵在床柱上亲了个透彻。
宋亭舟许久没有开过荤了,这一亲就有些收不住,哑着声冲外面喊了句,“雪生,进来。”
雪生在外头将马牵到马厩里,正和秋色从车厢里往下卸行李,被宋亭舟喊了过来,对方将还在无知熟睡的孩子连床一起交给他,“送到碧云房里,让他照看去。”
等雪生带孩子离开,屋子里彻底清静下来,宋亭舟将孟晚压在床上细细的吻。帷帐放下,油灯的照映下只剩两道缠绵的影子交叠在一起。
——
常金花睡得早起的也早,黄叶帮她一起准备早饭,她见厨房多了许多干货,便问道:“都是从村子里带回来的?昨晚什么时辰到家的,我竟半点动静也没听见。”
黄叶拿出两根笋来准备清炒,“是啊老夫人,都是村民们主动送给夫郎的,里头的屋子还有一小布袋子晒干的木耳。昨晚我们回来的时候天刚擦黑,小少爷正醒着。”
提到阿砚常金花一脸慈祥,“夜里阿砚睡在你们屋子了?隔夜的奶就别用了,一会儿再给他热热新的。”
“欸,好。”黄叶答应道。
今儿外头天不好,宋亭舟起床吃了早饭,又到常金花那儿看了眼儿子,这才去县衙办公。
赫山县这三年百姓新开的荒地是没有田税的,但少部分在自己手中的田地,和乡绅手中的田地,还是要照缴不误。
田丁户三税加在一起,给普通百姓带来许多沉重的负担,和对朝廷的埋怨,国库也并没因为这些税而富庶,但不收就更会负债累累,这是一个恶性循环,却不得轻易打破。
往年百姓交不起税,或是向地方官府赊借,或是卖儿卖女,最后再不得已成为地主乡绅的佃农。
今年的芦云镇税收好上许多,其他镇子因为开垦梯田,也有许多人家好歹吃得饱饭了,可对于税收依旧窘迫。
这种景象是整个岭南的困境,非宋亭舟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。他最近忙着税收的事,这才没时间陪孟晚一起去红山村。
孟晚在家睡了个昏天暗地,快到晌午了才起身,洗漱换衣吃了点东西,和常金花说两句家常又逗逗儿子,接着叫雪生送他到城外的糖坊。
糖坊就建在士兵驻地外不远处,离城门也近,应该没有哪个不长眼敢过来捣乱。
这间糖坊是由甘老向孟晚描述,他自己手绘图纸,和工匠沟通,详细建了几个月才建成的。由甘蔗储存区、甘蔗压榨区、过滤沉淀区、熬糖煮糖区、冷却成型区、成品仓库区和供工人住宿和吃饭的生活区,共七个区域组成。占地约十八亩,用现代的平米换算大概有一万两千平米左右。
如果赫山县不是自家地盘,孟晚绝对不敢弄得这么大,这些建地面积还是宋亭舟开了后门,打了骨折搞得。
如今只有不到一千亩地的甘蔗入坊其实是有些浪费的,但孟晚既然将糖坊建的这么大,目标便不是光指望这两个村,甚至于镇子,而是奔着带动整个赫山县的制糖业来的。
也就是说,是宋亭舟方便了孟晚,还是孟晚白送宋亭舟业绩,还真不好说。
当然,出来是两口子,一般人也不敢想象孟晚一个小哥儿行事如此敢为人先。起码秦艽在看到如此规模的糖坊后又是一惊,心里又带着股诡异的得意。
他想他的太子姐夫一定想不到把他塞到岭南来,会出现这么大的变故。
孟晚从糖坊绕了一圈,见里面有条不紊的在处理甘蔗,红山村的甘蔗收完,红泥村也开始一车车的往县城拉甘蔗。两批被村长挑选到糖坊做事的女娘小哥儿撇除刚开始的忐忑不安,到后来铆足了力气做活,不为别的,孟东家给她们没人一天八十文的工钱,比汉子还多。
而且若是活干得好,嘴又严实,还可以调到中心区干活,听说那里过滤熬糖的每天就是一百多文,一直干到年底,那得是多少钱啊!
晚上孟晚从糖坊回去,和儿子玩玩乐乐,吃饭的时候孩子就交给碧云带。
饭后常金花叫他去屋里说话,“碧云是不是该找婆家了?咱们也不是硬拘着人不让嫁的人家。”
孟晚剥了个橙黄橙黄的橘子,掰了一半给常金花,“放心吧娘,我把他嫁妆都准备好了,怎么会不让人嫁呢?”
“听你这意思是找好人家了?”常金华吃了瓣橘子,语气惊讶。
橘子是县城附近村民家里的树,用牛车拉到县城来卖的,常金花买了两筐,都收进了地窖里。
“你就看着吧,若是个有心的这些天就该上门了,若是没谱,我再找找合适的。”孟晚拿了个果皮最漂亮的橘子,洗干净拿给儿子当玩具玩,看他眼睛都不聚焦,躺在小床上用脚乱蹬就觉得可爱到不行。
喜欢喜欢还行,这么大的小孩夜里磨人,孟晚可不把他接到自己屋子里睡,自己逗够了就跑。
常金花还没稀罕够孙子,张罗着给缝两个布老虎给阿砚玩。孟晚叮嘱她喜欢缝可以缝,但不能夜间动针线,不然灯光昏暗再伤了眼睛。
如今家里做事的仆人多了,带孩子的人也多,有时候楚辞不去苗家,都会过来帮着带娃。孟晚的话常金花心里受用,倒也听他的,只在白天阿砚睡觉的空隙动动针线。
孟晚回县城的第三天,陶家的人终于按耐不住上门了。
“原来是你小子,我倒是没想到。”孟晚看着面前沉默腼腆的陶九颇为意外。
他还以为会是更机灵的陶十和陶十一。
陶九讷讷的说:“是。”
孟晚无语,真是个又呆又不善言辞的。
常金花倒是喜欢老实本分的,招呼陶九和他白发苍苍的老娘坐下,“快坐下说话,你今年多大了?”
“二十三。”
“那是不小了,怎么这么大还没成亲呢?”
“家里兄弟多,还有三个哥哥没娶。”
“对对,晚哥儿和我说过,你家是十一个兄弟?”
“是,我排行老九。”
陶九的老娘没见过世面更是局促不安,都是陶九回答常金花的话,是常金花问一句陶九答一句。
以前陶九家兄弟多,地少吃的又多,是村里最穷的,如今兄弟们都混上了衙门的差事,在村里说话又是别样硬气。
家里几个年长的哥哥今年借了孟夫郎的光挣了不少银钱,他们兄弟十来个开荒地也快,家里种的粮食比往年都多,日子眼见着好了起来,他娘就开始张罗着给他们娶老婆。
按理说,按顺序怎么也是前头几个哥哥先娶才能轮到他。
但孟夫郎当初拿钱给他们老爹治病,救了他一条老命,是他家的恩人。
再者,他也不舍得让碧云等,因此哪怕没有孟晚叫碧云传的话,他也是要上门提亲的。只是陶九不懂求娶大户人家的奴仆是不是有什么规矩,多方打听下都是些不靠谱的,这才拖了些日子。
地上扔着一对肥硕的大鹅,陶九又带了两匹棉布、一坛子酒水和两包点心果子。
孟晚见着他诚意也算足了,两人又是两情相悦,不准备为难人,但有些话却是要提前说好,免得日后闹得不愉快。
陶母眼见着是个不顶用的,只是被儿子拉来做个摆设,孟晚还是对她说道:“我知道你家兄弟多,各个都要娶妻,一大群妯娌住在一起难免生出嫌隙,日后……”
这回陶九表态倒是积极,“我攒了些银子,婚后想先在县城租间房子住,只是怕委屈了他。”
陶母附和点头,“是是。”她从怀里掏出个帕子,细细打开后发现是一只银镯子,有些年头了,部分地方都被氧化黑了。
“这是我婆母以前给我的,一只给了老大媳妇,这只是留给碧云的,他们小两口往后,我……我不多嘴。”
孟晚满意,穷归穷,陶家人的态度还不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