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许是那日的剖白,让华家乐下定了决心,日日来访。
即便宋满在花园枯坐一镇日,他也跟着陪一镇日。
皇帝不急太监急。
瞧着两人相处不温不火,这日见华家乐又似例行完公事准备打道回府,阮文华赶忙叫住他,“留下来吃饭吧,等会儿老爷子也要一起吃。”
宋满心里一紧。
老爷子许久不曾一道用餐,这次同席,定是有话要说。
阮文华拉上华家乐一路……
宋满蹙眉。
一旁阮文华觉察,咬牙,“满儿。”
宋满垂下眼皮,“你要是方便的话……”
华家乐当然方便,可他还是说:“伯母实在不好意思,方才家里来了电话,有事找我,我不得不回去。还请您替我跟老爷子说一声抱歉,赶明儿我过来陪他下棋下个痛快!”
阮文华剜了一眼宋满。
嫌她情绪外露,把抗拒明明白白写在脸上!
宋满身子一颤,攥紧手。
华家乐瞥一眼过去,不动声色的又道:“伯母,真是有事,下次我一定腆脸过来讨吃的。”
阮文华立时满面春风了,“你这孩子,说的什么话!你可是宋家的姑爷,用得着‘讨’?”
转头,乐呵呵地让宋满送人出去。
一场山雨欲来的怒斥,就这么哑了火。
宋满无声松了口气。
直到门口。
华家乐穿好鞋,冲她道:“你回去吧,免得叫他们等你。”
宋满犹豫了瞬,还是没忍住问:“为什么要……撒谎?”
他刚刚明明没有打任何电话。
华家乐笑,“满儿,我有眼睛,不瞎,看得出来你不愿意。”
宋满眼皮一颤。
短暂的寂静,她听到华家乐迟迟的喉咙:“满儿,我虽然说了我要追你,但是我不会强迫你,即便其他人都会强迫你,但我绝对不会强迫你。”
平常的语气,却叫宋满心口微震。
她抬起头。
华家乐正看着她,目光包容、平和。
所有人都在逼她、无视她。
只有华家乐,把她当个人,实实在在的尊重她。
他怎么能这样好。
宋满眼眶酸胀。
华家乐眉眼捺下来,含满温柔,说出的话却十足十的揶揄。
“而且,我都说了要追你,这样好的机会我还不抓紧讨好你,那我还是别追你了。”
宋满忍不住弯唇。
华家乐注意到,垂首,“你笑了?”
“没有。你看错了。”
宋满侧身,避开他的目光。
华家乐却是一个偏头,紧跟着看过去。
“分明有。”
“没有。”
“有!”
“没有。”
“不然你抬头看着我。”
宋满转头,刚要回一句,忽觉面前男人走近半步。
距离自己只有半寸。
甚至能感受到那拂在面上的呼吸。
宋满浑身一僵。
华家乐盯着她瓷白的脸庞,眸色渐深,喉咙不自觉哑下去,“满儿……”
他微微低下头。
宋满不自在,正要后退,华家乐却是一伸手,指腹拈上她的脸颊。
“掉了一根睫毛。”
宋满局促:“谢,谢谢……”
华家乐弯唇,收回手,然后状似不经意地抬头,“小叔?”
宋满背脊一僵,不敢转身,亦不敢想他多久来的这儿,看了他们多久。
华家乐又道:“您是要出去吗?”
宋隽言眉目浮着冷气,“吃饭。”
像是在回答,也像是在提醒。
宋满果然一怔,连忙说:“你快回去吧。”
华家乐道好,“你也快进去吃饭吧。”
宋满点头,目送着华家乐出门。
似想到什么,华家乐蓦地转身,“满儿。”
宋满看过去,“什么事?”
华家乐挠头。
动作、神情都带着几分青涩、几分害羞。
“你讨厌我吗?”
宋满如实摇头,“不讨厌。”
华家乐笑意增大,目光里的柔情简直要溢了出来。
“满儿,我很开心。”
宋满一怔,纳罕他开心的缘来。
华家乐却是抬眸,径直迎向她身后男人射来的目光。
刹那间。
两双瞳孔。
一冷一热。
风云变幻。
华家乐一字一句道:“讨厌只有一个反义词。”
是喜欢。
宋满急促喘息,连忙道:“你不是还有事吗?你快回去吧,免得叫伯母久等。”
小心思昭然若揭。
华家乐不戳穿,点头道好,快关上门时,又说:“明天再来找你。”
宋满想他快走,想也没想地应好。
然后,‘嗙’的一声,利落关门。
宋满无声松了口气。
下一瞬,清寒气息陡然靠近。
存在感如此强烈,使得宋满不由自主屏了呼吸,连身子都僵硬了几分。
“你答应他什么?”
他兀的发问。
没头没脑的一句。
宋满却迅速反应过来,他问的是那天的事。
“他说要追我。”
嗡哝的一声。
极轻。
宋隽言看着宋满,一张脸映在玄关的玻璃上,由震怒到浅怒,最后麻木、死水一般。
“伤好了吗?”
他又问。
低哑的喉咙,像一把钝了的刀,磨在她心尖上。
“好了……”
她听到宋隽言‘嗯’了一声,再无后续。
漫长的沉默。
如同酷刑。
宋满熬不住终于抬头。
面前空荡荡。
好似刚才的对话,是她的错觉。
宋满恍恍惚惚来到餐厅。
老爷子坐在主位。
左手边是宋廉明与阮文华。
右手边是她的位置。
宋隽言则挨着她,坐于最角落。
厨房、餐厅,佣人们走进走出的布着菜。
一时间,香气四溢。
真实、又虚幻。
像回到了很久之前。
那时他还没搬出老宅……
阮文华嫌宋满手脚慢,催促她快点落座。
甫一坐下,老爷子开口:“家乐走了?”
宋满:“走了。”
阮文华连忙解释:“他家里有事,还特意叫我跟您道歉,说赶明儿陪您下棋下个痛快!”
宋老爷子立时大笑,“那孩子棋路周正圆融,有君子之风。”
宋老爷子很少这么夸一个人。
果然,宋老爷子又道:“我本来觉着满儿订婚早了,应该读几年书了镀镀金再挑夫婿,如今看来倒是不错。文华——”
阮文华立时应声。
宋老爷子道:“上次华家来,我抱恙不在失了礼数,你再挑个时间让咱两家再聚聚。”
阮文华喜出望外,连连答应。
宋满却是不由觑向一旁的宋隽言。
他正垂眸搛菜。
似不曾听见一般。
宋满蓦地意识到宋隽言刚才之所以会那么问。
既是于她的愧疚,亦是责任。
而她说好了。
便是了却了他的心事。
让他可以真正放手。
从此,如她所愿,一别两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