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来,宋老爷子强撑着心力,让宋廉明叫宋隽言进来。
全程他并未多言,只听宋廉明训斥着宋隽言,阮文华在旁帮腔。
直到提及‘你跟你那妈一个样,都恨不得拖宋家的后腿’时,宋隽言神情才微有变化,也终于开口:“大哥那些事难道是我凭空捏造的?”
宋廉明气得要动手。
被他喝住了,却也告诉宋隽言,“既然你那么厉害,那就由你接手华中。让我瞧瞧你有多厉害。”
说完,很明显的一静。
他略抬头去看宋隽言。
就像此刻。
一模一样的神情。
脸上挂着笑,眼底却似有什么在燃烧,至于灰烬的冷寂。
宋老爷子下意识道:“要不是你,你母亲能走那么早。”
“她不是我的母亲。”
宋老爷子一怔,“什么?”
宋隽言逼视宋老爷子。
纵然对面神情多么愤怒、多么惊骇,他的嗓音仍然平静,带着迫人的力量。
“我的母亲不是李葛燕。我的母亲是你口中一直念叨的‘那个女人’,是你当初洪涝救下来的‘那个女人’,也是你当初唬骗她没有婚配的‘那个女人’。”
“孽-障!”
宋老爷子胸膛剧烈起伏,再次挥棒。
宋隽言蓦地抬手,截住。
“你还敢挡?”
宋老爷子想抽回拐杖。
拐杖却似焊死一般纹丝不动。
宋老爷子怒喝:松手!”
宋隽言一哂:“老爷子您要为宋满罚我,我认。但您要因为母亲罚我,我不认。”
触及往事辛秘,更涉嫌老爷子的颜面,阮文华再没了看笑话的心态,一瞥眼,警示宋满赶紧上楼。
见她犹豫,阮文华上前捉过她的胳膊就往楼上走。
门阖紧的那霎。
她清楚听到宋老爷子一声暴怒。
然后,‘砰’的一声,门关上,像一把剪子,剪断了故事的尾巴。
……
那日之后。
宋隽言歇在了老宅。
阮文华嫌宋隽言碍眼,一贯不乐意他留老宅。
但这次他受了罚,不能见光,工作的事,都被助理拿到了老宅来处理。
阮文华乐于瞧他落魄样儿,甚至时不时借关怀的由头,叫李姨往他屋中送吃食与药。
宋满偶尔听到阮文华与李姨交谈这事,并发出一两声戏谑,都觉无比厌烦。
却也自知,自己就是这次事件的刽子手,毫无立场去置喙。
加之阮文华已经对他们有所起疑,她装也必须得装得漠不关心。
这日,她照常下来换药,刚换好,碰见来拿资料的陈默。
“满儿小姐。”
宋满想说什么,却终是把话咽了下去。
轻轻颔首,示以礼节。
陈默却是按捺不住了。
他环顾四周。
只见风吹草动,刚刚与她换药的佣人也退进了保姆间。
陈默上前一步,与她相隔一尺。
“满儿小姐,这几天,您有去看过主任一次吗?”
声音压得很低,宋满却听得清清楚楚。
她一怔,摇头。
神态与举动,都叫陈默品咂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。
陈默不由怄火,“若非您告诉宋老爷子这事,主任不至于伤得这样严重,您说也罢了,可您竟然不闻不问,您知道这段时间主任过得有多少难受吗?”
他深吸一口气,还是没忍住,加重了语气,“恕我直言,满儿小姐!难道您一丝愧疚都没有吗?您的心肠是铁做的吗?”
严重、难受。
两个词,重重敲击宋满的耳膜。
这段时日,她有意避开、忽视关于他的话题。
就怕自己忍不住。
如今乍一听到,她几如被冷风迎头痛击,全身血液都凝固了。
可她也比谁都清楚。
自这事之后,阮文华又往老宅塞了不少人。
明着是人手不够伺候宋老爷子。
背地里,是为了监视她和宋隽言。
她不能有一丝错漏。
何况。
这段关系,是她选择的断。
那她便要拿出扼腕一样的决绝。
不能回头。
亦不能心软。
宋满松开攥紧的手,冷声开口:“我说的都是事实。要怪就要怪他不该做这样的事。”
陈默显然被哽住了,“可主任也是为了您好,您才……”
“陈默。”
沉冷的声音,从身后传来。
宋满背脊骤然绷紧。
陈默抬头,“主任。”
宋隽言:“和宋小姐道歉。”
她像是挨了一闷棍。
从前两人再争执,侄女,宋满……
却从没称呼过她为宋小姐。
陈默迟疑一瞬,到底朝宋满鞠了一躬,“对不起。是我唐突了。”
宋满受之有愧,起身,正要说话,门口传来佣人的喉咙。
“华小公子来了。”
宋满一怔,抬头。
一人背对着屋外天光,走了过来。
“满儿妹妹。”
宋满:“你怎么来了。”
华家乐快步走近,“你腿上有伤,就别起来了。”
“已经好多了……”
宋满说的是实话。
那日。
趁着陈默昏睡,她把窗帘、床单打死结做成长绳,借此攀爬,逃脱了那个囚笼。
全过程除了胆战心惊,其实并没受什么伤害。
但为了遮掩自己真实的病情,也为有理由敷衍阮文华,她特意擦伤了大腿。
之所以要休养这么久。
阮文华一是怕她留疤,二来是找个借口,将她留在老宅,安稳度至订婚那日。
华家乐却不然,一把扶住她的胳膊,“我听李叔说你流了好多血!”
指腹温热,隔着衣料递近皮肤,宋满宛如被针刺。
她小小挣了一下,顺势坐上沙发,“只是看着有些严重罢了,真没什么事。”
余光却不由往二楼睇去。
宋隽言一手揣兜,一手搭在栏杆。
受了伤,面色偏白,戴着一副金丝眼镜。
镜片后藏着一双眼。
冷静、幽深。
不带一丝情绪。
宋满脑子一空。
华家乐觉察,也看向二楼,“小叔。”
宋隽言‘嗯’了一声,没再多言,转身进屋了。
陈默见状,立时跟了上去。
厅一时只剩他们二人。
她心不在焉。
华家乐看在眼里,却不戳破,只是满含歉意的说:“前几日我正被公司派去了外地,母亲瞒着我,我不知道,一回来才晓得你受伤了。”
“没事。”宋满摇头,“本来也不严重。你要搞那么兴师动众的来看我,我倒不自在了。”
言辞妥帖、周到。
脸上的神情也平和到近乎包容。
华家乐端端看着,眼神蓦地一黯,“满儿,我情愿你责怪我。”
因爱而生忧怖。
无爱则无忧无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