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院所在的二层小楼都是几十年前的建筑了,结构老化,设计也很古朴。没有楼梯直接通往平台顶。如果要上去,得出了楼,去楼的东侧用室外梯。其实压根不是梯子,而是几条裸露在户外的焊进水泥砖的钢筋。
陈安扔了伞,踩着钢筋爬了上去。
然而,到了上面却压根寻不到人。黑暗像是吞噬了一切,伸手不见五指。陈安打开手机灯,微弱的灯光打出去,只能见如织的雨帘。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,有种钝痛感。雨声喧闹,又像是吸音棉,阻挡了其它声音的传播。
上来没几秒,陈安从里到外全湿了个透。他胡乱地扫了一圈,走了两步才发现这个平台连个围栏都没有,稍不注意便能翻下楼去。手电再往楼下照过去,像是照进了深渊。
大概是因为今天一天都在想象程乐乐会离开自己,现在看到黑得仿佛不见底的深渊,陈安心里的恐惧在无尽的黑暗中无限放大。
他喉咙沙哑地开口:“乐乐!”
雨声把声音吞没了,他没听见有人回应。
陈安急得大喊一声:“乐乐!你在哪儿!”
陈安茫然了一刻,七年前再也见不到她的那种恐慌感再度袭来,心跳加快,呼吸困难,五脏六腑充斥着难掩的苦痛。
陈安有点站不住了,他弓着腰两手支着膝盖,颤着声音喊:“乐乐——乐乐——”
这时,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。陈安连忙转过身,见沈大峰抹了把脸:“陈总,我们就在你后面呢。你嚎得我们都没法干活了,喊你你也不应。”
陈安打着手电看向他后面,果然程乐乐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雨衣,正和另外两个员工抬着一块防水布,喊着:“左边一点,再左边一点——”
陈安疾步走到程乐乐跟前,一把拽了程乐乐的胳膊,当着所有人面呵斥:“你是傻逼吗?这顶什么用?”
沈大峰认为老板比较像傻逼,难道吼有用?但他不能说。
程乐乐被陈安拽得差点没摔倒,她攀着陈安的手,扯着嗓子解释:“这块地势高,盖上布水就不会漏那么快了,保住屏幕要紧。等明天一早,再请师傅来看。你赶紧下去!”
这雨实在太大了,砸得陈安睁眼都困难,程乐乐说话间也吃进去不少雨水。
他心知有那力气和她废话,不如替她干了,便闭了嘴,拨开她,捡起防水苫布铺了起来。
其实他上来的时候活儿已经干得差不多了,就跟大领导剪彩奠基似的,他沾手就是个仪式。
一两分钟后,所有人准备依次下楼。爬这种钢筋上去容易下来难,得慢慢摸着来。
陈安先下去,在下面像只母鸡一样张开双臂,生怕程乐乐一个不注意栽了下来。等手够得到她,他两手一举,直接抱着她,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了地面。
程乐乐落了地,身上的力量却没有松开,仍然被陈安紧紧箍着,是十七岁那年父亲去世,陈安从冬令营赶回来钻了窗户来抱她的站姿。程乐乐一时有些怔忪,头捱在陈安的肩窝里,听着陈安结实的胸口传来的心跳声。
虽然小哥并没有帮上什么忙,甚至有些裹乱,但她并不想责备他。
其实陈安一上楼,因为他手电筒里的光,程乐乐便发现了他。不知道为什么,陈安没有发现他们,还直直地往平台边缘走去,然后突然在那边发了疯似的大喊她的名字。
在第三方看来,那个画面有点搞笑,显得陈安很呆很笨。
可是程乐乐笑不出来。因为她知道,小哥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人。他反常的行为让程乐乐想到了创后应激反应,而那个给他创伤的人,让他方寸大乱的人,却是自己。她为自己以前的莽撞行为感到抱歉、后悔,希望之后她给小哥很多的甜蜜和安全感。
所以,程乐乐靠在陈安宽广的肩上,慢慢地拍着他的背,有那么一瞬间,她觉得可以踮下脚,给小哥一个安抚性质的吻。
从楼上爬下来的员工,一个接一个地从他们身边经过,面面相觑。
程乐乐意识到吃瓜群众的看戏眼神,没把想象变成现实,最后安慰似的又拍了下陈安的后背,从怀里挣扎出来。
陈安松开她,说了句“去影院门口等我”,然后背过身直接往停车场方向去了。
沈大峰看着陈安的背影,和程乐乐并排跑到影院门口的玻璃屋檐下拧水:“姐,你和陈总在拍偶像剧吧?拍偶像剧就得搭配大雨,消防车都省了,现成的大雨给你们用哦。”
程乐乐睨了他一眼,沈大峰浑然不知,接着道:“刚才陈总那个吼法,太夸张了。”
他惟妙惟肖地学起陈安来,还擅自添加了尔康的经典手势。
程乐乐脱了雨衣,其实这雨衣也没什么用,她也浑身湿透了:“沈大峰,我终于发现你的优点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就这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,你不冷啊,还有心情模仿秀。”说话间,陈安开着车风驰电掣地过来,在他们面前刹住了车。
“上车!”
“我等下看看厅里还漏不漏。”
“上车!”陈安的语气不容反驳。
程乐乐钻进了车。沈大峰作势也要跟进去,不过陈总好像没有跟他开玩笑的心情,便讪讪地摸着鼻子退了出来,跟酒店门童似的关好门,鞠躬道:“陈总慢走。”
踩油门前,陈安开了一条车窗小缝,朝沈大峰喊:“让今天挨浇的人加价叫专车回家,车费报销。明天去财务领加班费。”
陈安车上有健身包,里面有两块毛巾。他早已开了暖空调,把刚才拿出来的毛巾都扔给她:“你快点擦。”
程乐乐问:“你呢?”
“我不用。”陈安说完,闷头开车。车路过影院附近的申亚酒店,他踩了刹车,倒了回去。
酒店只有露天停车场,他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一把伞,开了车门,跟程乐乐说:“先去洗个热水澡。”
程乐乐没说什么,躲进陈安的伞下。风大雨急,陈安站在上风口,伞面几乎全在旁边那人头上,快步进了酒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