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珍到建康的时候,程明熠又忙得没有时间去接,沈度虽然觉得他是故意怠慢,却也不好说什么。
毕竟程明熠到建康后,大多时候都住在宫里处理朝政,没有怎么回过程家,连唐氏和那两个孩子也很少见。如今这样对沈珍母子也勉强说的过去,只要他答应的事情能够兑现就好,其他的沈度都可以暂时不予计较。
而且沈度现在还有更加烦心的事情,元晔过于出色能干了,他将很多事情都接了过去,眼看着程明熠对他越发看重,沈度心里总是不踏实。
他原本想要将她们母子直接送到宫里去的,但被沈珍拒绝了。
“人家堂堂正正过门的妻子都没去宫里,我去做什么?”
沈度一想也对,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太张扬好,就耐着性子道:“那我送你去程家吧。”
沈珍再次拒绝:“我本来就是个没有拜过程家宗祠的平妻,如今没有任何说法,这样上赶着去,是怕别人的耻笑不够多吗?”
沈度彻底冷了脸:“我看谁敢!过去的身份有什么重要的,往后谁见了你不得恭恭敬敬的。”
话虽这样说,但到底没把沈珍送到程家去,而是带回了沈家。
程明熠将沈珍到建康的事情告诉元晔后,他说:“我能做的都做了,剩下的就看你的了。”
元晔神色深沉,半晌才道:“你真的不会后悔?”
程明熠很痛快的摇了摇头,笑着说:“我这三个月简直度日如年,比在军中三年还累,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,还是让我享享福吧。”
第二日上朝,沈度这边的人再次提及程明熠称帝的事情。
程明熠便当着各位大臣的面,将小皇帝的退位诏书拿出来交给其中一位宣读。
文武百官听着听着面色全都变了,沈度更是气得脸色发青。
小皇帝是程明熠一个人去见的,退位诏书也一直捏在程明熠手中,沈度从未怀疑过什么,哪里想到到计划这么久,居然最后被程明熠摆了一道,他是疯了吗?
所有人都瞠目结舌,眼神在程明熠和元晔之间来回转换,俱是不可置信。
因为退位诏书中,小皇帝居然是禅位于元晔!
沈度忍无可忍,怒道:“你诓我?”
程明熠淡淡道:“沈将军何出此言?”
“是你说要反了朝廷为程家鸣冤的?”
“是,我要反,但我从未说过要当皇帝。”
“可你说过,会让珍珍当皇后,让她的孩子做太子的。”
“沈将军记性不好,我帮你回忆一下。当日我的原话是,若来日我能称帝,沈珍必为皇后,太子也定会是沈氏所出。”程明熠刻意加重了“我能称帝”这几个字的语气。
沈度这才明白过来,居然被程明熠钻了空子,因为此前他从未想过这个世上会有人将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他人。
他暴怒不休:“所以你就算计沈家,算计我的女儿!”
程明熠嗤笑一声,面色变得严厉:“我确实算计了沈家,但你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吗?”
沈度蓦地瞪大了眼睛,心中隐隐有个猜测,但他很快稳住了心神,大声斥道:“你这样对沈家简直就是忘恩负义,当年若没有我,你早就死在越州了。”
程明熠听他提起越州,神色愈发冷淡:“当年若不是你,我和四弟早就逃出越州了,用的着你施恩?”
沈度勉强道:“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
程明熠咬牙道:“当初我和四弟本来已经甩开追兵,却突然暴露了行踪,是你通风报信的吧。若不是你,四弟不会到现在仍然下落不明。你救我是为了让我变成你手里的一把刀,一把对抗朝廷的刀。所以不要再提什么救命之恩,你与我程家没有恩,只有仇!血海深仇!”
沈度心中犹疑,不确定程明熠究竟知道了多少事,他攥了攥拳头,冷声道:“即便不提当日,现在呢?如果不是我给了你机会,程家人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众人面前吗?”
程明熠看着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沈度,恨声道:“你给我机会,笑话!当年确实有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想要造反,但不是程家,是你沈度!你早有反心,却惧怕程家,所以你与大司马府联手栽赃陷害,如今你还敢再提程家?”
众人目瞪口呆,完全没想到会牵扯出这样的秘闻。
沈度感受到众人落在他身上窥视的目光,垂死挣扎道:“你有什么证据?”
这时候,沈珍从殿外走了进来,沈度想到她和孩子,就如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。
可沈珍冷冷注视着沈度,一字一句道:“我可以证明是我父亲策划诬陷了程家,原因和他在十年前构陷屠杀江州太守杨家一样,因为他们阻碍了他的大业,并且他们不是仅有的受害者。”
沈度一巴掌狠狠扇在沈珍脸上:“你失心疯了,现在还在替这个小人说话,他根本没把你们母子放在心上!”
沈珍毫不在意,嗤笑一声:“他为什么要去在乎与他无关的人呢?”
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?那是他儿子。”
“我至今仍是完璧之身,那个孩子是从难民营中抱过来的。”
沈度愣住,倏忽狞笑两声,嘶吼道:“你也算计我?你是我女儿啊,居然连同外人来算计我!”
沈珍看着沈度有些狰狞的面孔,长吁一口气:“当年杨伯伯无意中发现你有谋逆心思,他视你为友,不愿你一错再错,所以劝你回头是岸,你表明上答应了,背地里却利用我栽赃杨家,之后还派兵假做匪徒闯入,将杨家灭门,杨家上下六十余人,你连婴孩都不曾放过。你诬陷杨家是和山匪勾结,因为分赃不均而引发惨案。杨伯伯一向勤政爱民,清正廉洁,却在死后都要背着骂名。
“杨家当时只有轩哥逃了出来,初时我还庆幸,却不料那只是因为你没有找到杨伯伯收集到的那些罪证,所以才暂时留下了轩哥。你带人去杀他的那个晚上,我就躲在假山之中,全都看到了,没想到你得意过头,竟然会在轩哥死前说出了事情真相。
后来你捡了程明熠回来,是想让他替你打天下,利用程家的威望来对付朝廷。而你只需躲在后面,就可以等他登基以后杀了他,然后顺理成章地临朝辅佐幼帝成为幕后的皇帝。我没有说错吧,父亲?可惜了,可惜你挑人的眼光太好,程明熠一早就怀疑你了。”
众位朝臣听沈珍控诉沈度不由愣住,没想到沈度居然是这样的人,当初他和江州太守可是知己好友啊,居然下得了那种狠手。
沈度仍然狡辩道:“你因为杨轩的死恨我,所以联合程明熠在这里污蔑我?”
沈珍想到杨轩这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,闭了闭眼,神情痛苦:“我确实因为轩哥和杨家的事情恨你,可你是我的父亲,除了自苦外我又能如何。
“如你所料,杨伯伯确实将证据交给了轩哥,我了解轩哥,猜到了他会把东西藏在哪里。我刻意拿走一部分,留下一部分,就是想让父亲放弃,不再妄想。
“可是父亲不该执迷不悟,再去构陷程家,以至于边关沦陷,生灵涂炭,铸成大错。父亲在越州的时候,看见那里的累累白骨,会觉得愧疚么?你纳了那么多女人进门却生不出一个儿子,就真的没有想过是天谴么?”
沈度这才知道当年杨家留下的那些证据,居然一直在自己女儿手中。事到如今,他也不再假做无辜了:“一将功成万骨枯,做大事者必然就会有牺牲。”
元晔突然开口:“牺牲?你可知有多少人死于你的野心?你假做支持皇上,是为了让两派相争,你好渔翁得利。禁军不是先皇的,不是我父王的,不是小皇帝的,自始至终禁军都是你的人,是也不是?
“我与小皇帝相处两年多,他虽然刚愎自用,但他后来的那般残暴不仁,是因为他身边有你的人在撺掇挑唆,是也不是?”
沈度没有承认,但也没有否认。
元晔一言难尽道:“你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中,你可知道,因为你煽风点火,惨死在宁城的朝臣有多少吗?”
“哪座皇位不是用人命堆砌而来的,有什么大惊小怪的,可惜我筹谋多年,如今功亏一篑。”沈度冷笑连连,走近沈珍,凝视着她,阴狠道:“你个孽障!”
众目睽睽之下,沈度突然伸手扼住了沈珍的脖子,他对着程明熠喊道:“放我走,否则杀了她!”
“父亲罪行滔滔,但我今日站在这里指证父亲,却也是大逆不道,同样罪孽深重。”沈珍潸然泪下,匕首从衣袖中滑出。
韩晏一直注意着沈度的动作,想要伺机将沈珍救下来,却忽略了沈珍的举动。
沈度站在沈珍身后,视线受了阻碍,还要分出心思防备着殿中的禁军,只突然感觉女儿的身子软了下来,再看众人惋惜惊愕的眼神,他下意识的松了手。
沈珍倒在地上,一把匕首插在腹部,鲜血横流,但是嘴角却带着笑意。
沈度不由愣了神,那是他在世上的唯一至亲,就这样死在他的怀里,他……
就在他恍神间,韩晏迅速动手将人制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