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，晏煦果然又来了。
“柳娘子，五千只书箱，一只按二百文算，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。”晏煦捻着茶杯，意味深长地说道。
柳芸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，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轻微的声响。她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，仿佛在思索什么。
楼下传来一阵喧闹，似乎是有商贩在叫卖。
柳芸借机望向窗外，半杯茶的功夫，足够她将各种可能性盘算清楚。
“二掌柜，”柳芸收回目光，直视晏煦，“掌柜的和我家货物打交道时日尚短，何以就敢断定它能卖遍泰朝呢？”晏煦一愣，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。
他习惯了与那些急于求成的商人打交道，眼前这位却处处显露出不同寻常的冷静。
“不如先拿些货去试试？”柳芸继续道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，“万一不好卖，没必要一次性进这么多货，坏了您的名声。”这话说得，简直不能更为对方着想了。
晏煦心中惊讶，面上却不显。他端起茶杯掩饰内心的波动，目光在柳芸脸上逡巡。
“东家是怕供应不上这数量吧？”他试探着问道，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。
柳芸心中一凛。这话说到了要害，但她面上依旧平静，只是指尖微微收紧。
“掌柜的为商号谋福利无可厚非，”她站起身，整了整衣袖，“天色不早了，家中还有相公孩子等着，不如改日再细聊？”
“不急。”晏煦一挥手，守候在一旁的店小二立刻会意地走来。
他豪气地要了满满一桌，又道：“不如请柳娘子把相公孩子都叫来，一起用个便饭？”
柳芸暗叹一声，知道此时若走，倒像是看不起人似的。她目光扫过茶楼内其他几桌正准备离开的人，无奈一笑。
“掌柜的这顿请，怕是让别人都觉得没戏了。”晏煦闻言，不由得多看了柳芸一眼。
这女子，当真是颇有眼力。
正说着，韩宇带着四个孩子来了。几个孩子穿着整洁的布衣，虽不华贵，但看得出都是精心打理过的。
“这位就是二掌柜吧？”韩宇拱手行礼，面带恭敬。
柳芸为双方做了介绍，众人落座。
店小二麻利地上菜，香气很快弥漫开来。趁着给孩子们布菜的功夫，韩宇小声问：“娘子，情况如何？”
“还行。”柳芸低声应道，手上利落地给孩子们分配菜肴。
韩宇稍安，转而与晏煦攀谈起来。一听说要做几千两的大生意，他惊得倒吸一口凉气，筷子都差点掉在地上。
他偷眼看向低头吃菜的柳芸，心想她怎能如此淡定？几千两啊，都够买下全村的地了！酒过三巡，菜过五味。
柳芸一直在观察晏煦的举止言谈，心中盘算着对策。五千只书箱，至少需要一千两银子的成本。
就算晏煦预付三成订金，也远远不够。这四百两的缺口，该从何处补上？她看着韩宇被几千两银子冲昏了头脑，一个劲儿地套晏煦的话。
奈何对方是个老油条，滴水不漏，说来说去都在打探他们的产能。半壶酒下肚，韩宇已是面红耳赤。
柳芸见状，适时开口：“二掌柜，我保证按量供应，不过得先付一半定金。”
“不行！”晏煦立即否决，重重放下酒杯，“一只书箱，最多二百文，不能再多。”他掰着指头给柳芸算起成本来，从木料到工钱，事无巨细。“我们按规矩来，订金三成。价格嘛，贰佰伍拾铜板一件，如何？”
柳芸嘴角抽了抽，差点没笑出声。她放下筷子，擦了擦嘴，“二掌柜这酒喝多了吧？这价格太低了吧，我这边的底价是五百六十八铜板。”
“三成定金恐怕不够诚意。”晏煦嗤笑道，眼中闪过一丝精明。他忽然话锋一转：“其实，莫非是产能跟不上需求？这种规模的小店家我见得不少。”
晏煦端起酒杯，意味深长地看着柳芸：“不过柳娘子你这样的老板倒是少见，不如我们继续交个朋友如何？”
柳芸挑眉，示意他说下去。屋内的灯火摇曳，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。
晏煦见她不为所动，心知这笔生意怕是谈不成了。
他放下酒杯，正色道：“五百两银子，收购这套灵翼箱的设计图，柳娘子觉得如何？”
“五百两！”韩宇一下子酒醒了大半，激动得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。他忍不住拉了拉柳芸的衣袖，眼中满是期待。五百两啊，这可是他们全家十年都挣不到的钱。
柳芸却只是淡淡一笑，目光平静地看着晏煦：“二掌柜，您这是打算把我往绝路上逼啊。”晏煦一愣，没想到她会这么说。
他放下酒杯，正要开口，却见柳芸继续道：“图纸若是卖了，我们拿什么吃饭？再说，您真以为有了图纸就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书箱？”她的语气依旧平和：“每一道工序，每一个细节，都需要长期的摸索和经验积累。这些，可不是图纸上能画得出来的。”
晏煦闻言，不由得对柳芸刮目相看。这女子，当真不简单。“那柳娘子的意思是？”他问道，眼中闪过一丝兴趣。
柳芸轻轻抬手，将韩宇抓在她手臂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。昏黄的灯光下，她白皙的手腕上还留着几道淡淡的红痕。
她侧目瞥了他一眼，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：“用完餐就带着孩子回屋休息。”
韩宇缩了缩脖子，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。他知道柳芸这是要开始谈正事了，虽然心里担忧，但也不敢多说什么。
大郎四兄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，纷纷起身，朝晏煦恭敬行礼：“多谢蒋掌柜款待，今日菜肴格外可口。”
几个孩子说话时的神态举止，丝毫看不出是乡下来的。这让晏煦眼中闪过一丝诧异，但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。
韩宇牵着孩子们的手，像被驱赶的小鸡仔般，一溜烟钻进了后堂。临走前，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柳芸，却只看到她挺直的背影。
包间里的气氛随着他们的离开骤然变得凝重起来。柳芸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，她转向晏煦，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：“五百两，不可能。”
晏煦正要开口，却见柳芸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点。那节奏仿佛敲在他心上，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。
“您花五百六十八文买一只回去研究，找个手艺好的工匠，半月就能仿制。”
柳芸的声音不疾不徐，“再花些时日筹备厂房、材料，一个半月就能投产。”她停顿片刻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：“半年后，您的灵翼书箱就能遍布各地了。当然，这是最顺利的情况。”
晏煦面色微变，手中的茶盏轻轻晃动。他没想到柳芸竟然能把事情分析得如此透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