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司渺指尖轻轻抚过女儿泛红的眼角,沾走未坠落的泪珠:“哭什么。”
“组成人类身体之微粒,开天辟地时便存在,一开始我就与天地同寿,我没有离开,我只是重新回到了从前。”
盛安织想也猜得出来,裴司渺知道自己十有八九会遭遇不测,一定会事先给每个她所在乎的人留好一份遗言。
事实上也确实有,而作为她最疼爱的女儿,盛安织没有见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寄语,就只会是留了更宝贵的东西。
超脱二十年前科技平均水平的量子记忆存储技术和意识映射技术,让母女二人的意识在虚拟系统中产生了跨越时空的共振。
盛安织揉了揉眼:“您这套理论我从小听到大。”
裴司渺轻笑:“在我看来,为理想而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,晨光刺破暗夜时,总有人甘愿做第一簇火苗。”
“向光而行的脚步里,藏着超越生死的炽热,不是不惧消亡,而是坚信有些东西比生命更值得永恒。”
“理想是永不熄灭的精神火种,当肉身化作尘埃,那份执着的信念却会像星辰般升起,照亮后来者的征途。”
“为理想献身,是将有限生命锻造成不朽的史诗,在轰然绽放的刹那,灵魂便已触摸到永恒的温度。”
道理都明白,但盛安织想听的不是这些:“这就是您留给我的遗言吗?”
“我确实给所有亲朋好友都留了遗言,但是宝贝,那里面没有给你的,因为所有话,都该当面说给你听。”
裴司渺指尖轻动,无数数据流如游鱼般汇聚,在两人之间凝成全息投影。
盛安织看着投影里年幼的自己蹦跳着扑进裴司渺怀里,实验室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们身上。
明明是记忆里再熟悉不过的场景,此刻却让她心里一片酸涩。
“我当然也怕死,怕所有在乎的人为我伤心,怕看不到我的宝贝女儿长大成家,怕错过她每一个重要时刻。”
“可我更不能让病毒肆虐下去,比起躺在病床上等待命运宣判,亲手把危险碾碎,才是对你们最好的守护。”
裴司渺的指尖泛起数据流的蓝光。
又抬手轻轻拂过盛安织的发顶,那些蓝光顺着发丝蔓延,化作细密的光网笼罩住女儿颤抖的肩膀。
“回去吧,亲爱的,能见到你平安长大,妈妈很高兴,但你还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。”
其实她想说的还有很多,比如你爸爸有没有再娶,后妈对你好不好,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身体怎么样……
但最终,她只是将蓝光凝成的光网收紧,在女儿额间印下一个虚幻的吻。
盛安织看着她逐渐变得透明,突然仰头,故作平静道:“妈妈,我已经遇到想共度一生的人了,您想见见吗?”
数据流有一刹那的停滞,但也只是一刹那,裴司渺眼底似有泪光,却故作轻松的笑了一声。
“不见了吧,别再吓到人家,只要他对你好就好,如果对你不好,我相信你爸爸他们也不会放过他的。”
盛安织乖乖点了头,然后看似不经意,实则超刻意地加大了信息量:“可我喜欢的人是女生,是华国人。”
这次数据流在虚空中剧烈震颤,裴司渺的虚影突然扭曲成像素碎片,又重组回半透明的人形。
所有终端同步弹出“情感模块过载”的警告。
“等、等等……”裴司渺的声音带着刚才没有过的卡顿,像老式放映机卡住的胶卷,“是我量子缓存没更新吗?”
“你说喜欢的人是……女生?还不是联邦人?”裴司渺强行稳定住紊乱的程序,耳尖的蓝光却泄露了波动。
她一直温柔冷静的声音破功,有些急切道:“不行,我不同意,你知道跨国界的联姻意味着什么吗?”
“边境的戍卫壁垒,两国的科技封锁,国籍护照审核,基因档案冲突,还有那些排外的舆论压力……”
“你明明可以选择更轻松的路!为什么非要……”
“因为我爱她,很爱很爱,”盛安织上前一步虚抱住半透明的母亲,“道理我全明白,可我就是想和她在一起。”
“可是宝贝,”裴司渺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,数据流都开始减缓消散的速度,“妈妈害怕你会受伤啊……”
“我从小在爱的环境里长大,所以更知道,爱值得我义无反顾,真正珍贵的东西从不会因为困难就失去价值。”
“爱是心甘情愿的羁绊,是灵魂认出了另一个自己,做不了夫妻,那就谈一辈子恋爱,我不在乎旁人的眼光。”
裴司渺沉默地看了她许久,才重新开口:“果然是我的女儿,认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,真就非要撞这个南墙?”
不待回答,她就认了命。
“撞吧,撞吧,妈妈在天之灵保佑你,要是受了委屈就回家,爸爸妈妈不奢求别的,只要你幸福快乐就好。”
盛安织乖乖应声:“我知道,等以后有时间了,我带她去给您磕头,让您在天之灵也看看,绝对是人中龙凤。”
她当然知道,自己见到的妈妈只是虚拟量子意识数据流,复杂的情感很容易就会让程序陷入紊乱。
可她依旧想让这缕承载着牵挂,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意识体,亲眼见证自己找到了能相伴一生的人。
因为她清楚,即便隔着生死离别与数据洪流,她的妈妈也永远是那个会为她骄傲、会坚定站在她身后的避风港。
“你啊……”
裴司渺无奈笑笑,虚影开始融入周围流转的星河,化作无数光点没入盛安织的眼底。
盛安织刚擦了眼泪,便看见玻璃碎片重组成镜面,周遭环境开始变化,变成了她熟悉的咖啡厅。
新鲜磨制的咖啡香弥漫开来,与轻柔的背景音乐相互交织,为咖啡馆的下午增添几分雅致。
镜子再次一点点碎裂消失,盛安织呼吸微滞,找了个位置坐下,对面的人影逐渐清晰,露出了一张漂亮的脸。
她裹在宽松卫衣里,像一张被风吹皱的纸,锁骨处棱角分明,抬手撩发时手腕纤细,仿佛稍用力就能戳破皮肤。
盛安织只看着她不说话,少女大概受不了这样的凝视,睫毛轻颤,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壁。
“你不要这样看我,我真的没事。”
少女终于开口,声音像砂纸磨过天鹅绒,沙哑里裹着意外的温柔,只是表情微微有些疲倦。
话音落下时,空调风正巧拂过,带起卫衣袖口露出半截绷带,她却似浑然不觉,将冷透的咖啡杯转了半圈。
“不许哭啊,不然我就给你拍下来挂网上,让圈子里的人都看看,我们家盛大小姐哭起来有多没形象。”
盛安织眼眶再次发酸,看着眼前人强撑的模样,终于明白那些故作轻松的话语,不过是留给世界最后的体面。
但她没有戳穿,只是笑道:“那你可要失望了,我长得好看,哭相再狼狈,传出去都得被人说是‘仙女落泪’。”
“不过要拍,也得等你把自己养胖一点再拍,现在这模样传出去,万一人家以为我虐待你怎么办?”
“这锅我可不背。”调侃里裹着酸涩的疼,她尽量将语气放得轻快,“不然某人回来就该和我打架了。”
“等你身体好些,我们去吃那家新开的火锅店,你要是再瘦下去,就别怪我把你按在椅子上喂到走不动路了。”
少女微怔片刻,捏捏自己的脸,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捏她的脸:“别动,让我比比,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