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张青阳，你知不知道，你所谓的这个榜样，都做出了什么事情？”
“就在我们带走你的前一天，他赤身倮体的被人按在床上，人家控诉他强歼。”
......
襄平宾馆，一间没有窗户，密不透风的房间。
衣着深灰色正装，佩戴党徽的一男一女，正对着桌子对面，端坐在椅子上的青年，例行问话。
被问话的青年，名叫张青阳，27岁，丹凤眼，瘦高个，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。
现任湖山县委办公室副主任、县机关事务办主任。
此刻，张青阳的面色有些消沉，他已经被配合调查的名义，超期限制自由了三天。
皆因他的恩主，襄平市市委常委、湖山县委书记王洪峰出事了。
开口问话的人是林广伟，五十岁出头，双鬓灰白，现任襄平市监察局副局长。
刚才，张青阳只是把自己的真实感触，如实反馈，却引起了这位老纪检的强烈情绪：“实名举报他收受贿赂、买卖官职、利用职务便利为非法商人牟取利益、长期霸占他人妻子的举报信，雪花似的飞进了省纪委大楼。”
“省委已经决定，你的这位榜样，停止一切职务，接受必要审查！”
张青阳凝神片刻，露出嗤笑。
大概三、四年前，湖山县原县委副书记、县纪委书记调临县，任代县长。
市委属意林广伟接任空缺下来的职务，在征求县委意见时，王书记提了不同意见。
这会儿他毫不掩饰，落井下石的举动，恰恰说明了体制内的真理——三年河东、三年河西，盛衰交替。
坐在林广伟身侧，三十岁出头，容貌妍丽，装束干练的女子，是安东省监察厅第九监察室的副调监察员，陆玲。
没管旁边陆玲的脸色，林广伟吧嗒点燃一支烟。
抽了两口，随后用夹着烟的手指，不住地敲打桌面，试图以此击溃张青阳的心理防线。
“张青阳，现在摆在你面前的，只有一条路，不要负隅顽抗，企图与组织对抗，没有你好果子吃，你是个聪明人，千万别自误。”
“我坚持自己的观点，既然凭据详实，直接走司法程序，提起诉讼就是。”
张青阳平静的说：“着实没必要，为难我这么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，毕竟我个人真不清楚，王洪峰书记存在什么问题。”
林广伟‘啪’地一声，拍响了桌子，欲再度喝问。
一边的陆玲，却率先开口，清冷的声线里，透出丝丝柔和：“青阳同志，你是组织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，我们相信你的党性和觉悟，我们对于你的问话，也是依据法律法规的有关规定。你不要有抵抗情绪，知道吗？”
红脸行不通，改唱白脸，纪检干部的必备手段。
这些年中，张青阳见识过不少，但从未想过，有朝一日，会用在自己身上。
他轻轻点头，声音沙哑：“明白......不过，陆处长你也应该能看出来，我已经很配合了。”
张青阳沉吟了一会儿，“而且依据《党员纪律处分条例》、《行政监察法》、《安东省干部监察条例》等规定，你们对我的问话，已经超过了最高时限，是不是应该给我个合理解释？”
“还是说，你们认定了，我张青阳存在违法违纪问题，要就地对我进行审查？”
不管身处何种境地，都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。
那不是他的性格。
更何况，短短的几年间，张青阳能从一个农家子弟，走向一县域内，重要的科级岗位，真的只是凭借王书记的赏识？
遑论，他坚信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，还搬不倒自己恩主！
对于张青阳的反为主，陆玲并未在意，继续追问：
“青阳同志，96年5月28日，王洪峰是否在升任县委书记的时候，家里大摆宴席，违规收受礼金？”
“98年7月22号，王洪峰在办公室会见郑玉林的时候，都说了些什么？在收了五万块好处费之后，他是否承诺，县里休闲广场的项目，交给郑玉林来做？”
“99年元旦......”
陆玲一口气，提了几个确切的时间节点，让张青阳回忆复述。
张青阳面露思索，摇了摇头：“时间太长，记不得了，不过，在我的印象里，没有这些事情。”
“你怎么会不记得？我们问询有关人员的时候，他们都说，你当时就在现场！”
林广伟厉声道：“张青阳，不要试图遮掩，有没有你的口供，王洪峰的倒台，都是定局。你要珍惜组织给你的机会！”
张青阳从骨子里反感这幅嘴脸，直接顶牛：“我真不记得发生过这些事情，你们总不能让我乱说吧？”
“乱说？组织是让你乱说的吗？”
张青阳眉头一挑，没有回答对方这个指向性十分明显的问题。
他转而提问：“93年7月13日，你们都在干什么，见了什么人，能记住吗？”
这天，是他大学毕业后，被分配回户籍所在地，湖山县政府办公室的日子。
也是他由于履历清白，文笔出众，让时任代县长的王洪峰相中，留在身边做通讯员的日子。
人，只有对于发生了特殊事件的时间节点，记忆深刻。
陆玲的问话，恰恰给了张青阳机会。
林广伟神色一怔，陆玲也差不到哪去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。
27岁的正科级干部，哪怕在省委机关，都担得起“前途无量”。
可惜了。
对抗组织审查的干部，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，不言而喻。
“青阳同志，你再好好想想吧，跟自己的前途比起来......”陆玲起身转头离开。
她的留白，看似给张青阳留足了余地，似乎不忍这样年轻的干部，就这么黯然离场。
反观林广伟，看陆玲没等自己，眼中喜色一闪而过。
他站起了身，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香烟，连带着打火机，一块放在张青阳身前。
随后他半弯下腰，颇为亲昵地拍了拍张青阳的肩膀。
“青阳啊，你的笔杆子名头，在市里都是出了名的，湖山待不下去，还有市里嘛，你是个聪明人，有些事情......是吧？”
张青阳抬头，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林广伟，“林副局长，您说的都对，可我也不能杜撰一些不存在的事情，从而欺骗组织吧？”
林广伟眼睛轻眯，一连说了三声“好”，这才冷哼了声离开。
见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，张青阳轻轻吁出一口气，拿起林广伟留下的半包烟，抽出一支点燃。
他的烟瘾近乎于无，但在这样的情境下，香烟貌似成了唯一能排解心绪的东西。
淡淡的烟雾中，张青阳的眼神有些晦暗，他想不通，书记怎么会犯那种被人“捉歼在床”的错误？
去年，王洪峰由襄平市委提请，被省委任命为市委常委，不仅高升副厅级的省管干部，更一跃成为市里党政领导干部序列中的一员。
明眼人都能看出，只等今年人-代会一到，书记接任空缺下的常委副市长，板上钉钉！
这也是市委书记赵海泉，强势将得力干将安插在政府班子的阳谋，没人可以阻拦。
怎么偏偏春节假期刚一结束，就......
“难道，市委那头的博弈，出了意料之外的纰漏？”张青阳喃喃自语。
便在此时，这间临时审讯室的门，第二次被人推开。
一个身材发福，宽额大耳，眉间竖纹深刻的中年男人，出现在门前。
赫然是女友付筱竹的父亲，湖山县人大主任，付国良。
“国良主任好。”张青阳平静问好，并未如往常一般，热情地称呼叔叔。
这种时候付国良出现在此，什么目的，昭然若揭。
“小张，不要对叔叔有抵抗情绪嘛。”
“市委已经决定，由志斌同志，暂时主持县委工作，王洪峰谨慎了一辈子，最后怎么就折在了裤裆上？”
惋惜似的感慨过后，付国良又温醇笑道：“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，我个人也十分看好，你与筱竹的婚事，不过，一切都要在稳定的前提下，呵呵。”
说着话，付国良把一摞A4纸，推到张青阳面前。
“签了吧，签了以后，我保你不会受到任何影响，五一的时候，就让你跟筱竹把婚礼办了，其它问题，你不要多想。”
注：2018年纪委、监委正式合署，上世纪90年代，各省都是省纪委、省监察厅，地方则是市纪委、监察局（一为党内，一为行政）虽合署办公，但独立性很强；再有，县委书记明确为省管干部，是在09年，此前，县委书记大多为市管干部，市委就能决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