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克己负气夺门而出,常遇春随关门声起身,难以置信眨巴两下眼帘,愣了好半晌。
不多会,有人敲门。
如果陈克己回来,绝对属于烂俗小说情节,常遇春回神,紧步开门。
“小董……”她点颔寒暄,却没邀他进屋。
言下之意是你还来干什么。
“常护长。”董天野礼貌打招呼。
论亲疏,原本他应该叫一声“嫂子”,可陈家人多嘴杂,权衡之下,随三哥称呼更合适。
董天野目光游移,朝门里张望,满脸问号,“我三哥他……”疯了吗。
大冬天身穿浴袍下楼忒别出心裁。
刚刚,他正消防楼梯间抽烟,冷不丁听见门响,紧赶慢赶回眸,陈克己迈进电梯。
助理的敏锐直觉——必然出事了。
—
都是社会人,潜台词秒懂。
常遇春转身进屋,眼神示意,身后一阵窸窸窣窣,回头眉头微蹙,“不用了吧。”
董天野金鸡独立换鞋套,闻言,抬头嘿嘿一笑,手下动作未停,“职业习惯。”
一秒感同身受。
常遇春“哦”了声,没有坚持,送他一个同为牛马打工人的关爱眼神。
四目交接。
三少爷倔强劲上头,顷刻,董天野猜出几分,挤出笑找补,“三哥就这脾气,少爷嘛。”
他几步走到餐桌,麻利挽袖收拾餐盘,手肘一拦,“你歇着我来就行。”
拗不过,常遇春打下手擦桌子。
“三哥脾气来无影,一阵一阵的,没准儿不到晚上就好了。”
常遇春:“所以他这是破防了?”
“……”
到底是大三甲护士长火眼金睛。
董天野洗碗,打开龙头前,委婉看她一眼,避实就虚,“你可千万甭和他计较。”
“那不会。”
常遇春抱臂倚着门框,学他台词,温和笑道,“职业习惯嘛。”
患者五花八门,她早锤炼出一副铁石心肠,要是逢人就破防,“护士”压根没法干。
正说着话,董天野裤兜手机振动。
他甩干湿手,给她一比屏幕,咧嘴讳莫如深,条件反射略一耸脖,“三哥?”
“……”
常遇春没听见,但看他表情苦大仇深,同情搭眼,趿鞋转回厅。
—
送走董天野,饭后易困,常遇春强打精神收拾家,归置整理厅,那俩硕大行李箱。
整理衣服,几乎件件奢牌贵牌,她想起上次,他随手扔掉的LoroPiana羊绒衫。
这一刻,常遇春自动代入保洁阿姨视角。
他怎么能有这么多东西。
别看陈克己只睡了区区一晚,简直把她公寓当酒店了,打扫太累人。
怪不得富豪们标配N个生活助理。
“……”
常遇春双手抱起一堆衣服,肱二头肌立现,一把挂进衣柜。
护士手劲大,常年开安瓿瓶,提心电监护仪,她甚至能单手横着掰碎苹果。
饶是这样,也累得她大口喘粗气。
—
才拾掇妥当,手机又响。
常遇春“职业习惯”性一阵烦躁。
母亲彭高捷来电,开门见山,“小陈找你来了?我在小区门口看见他了,十分钟前。”
“吃饭了吗,来教授楼。”
“……”
不容拒绝,常遇春苦笑,嗯一声应下。
笑死。
母亲哪里想说吃饭,分明是院党委彭书记瞧出问题,叫她回去了解情况。
—
教授楼离小公寓不远,常遇春换了件套头加绒卫衣,裹着大衣,光脚穿鞋下楼。
11月中旬的凤城,市政集体供暖前,寒风刺骨,北风吹得衣摆翻飞,她攥紧衣领。
陈克己身影莫名涌入脑海。
他真幼稚,冬天单穿浴袍,风一吹透心凉,他小子就等着感冒发烧吧。
活该!
看来他是好日子过惯了,没经过社会毒打,贺正文那货就绝对不会这么冲动。
几步走进门厅,冻得常遇春搓搓手,正要门禁刷脸,门朝外推开。
心内科大主任认出她,笑着颔首,常遇春脆生生叫人,帮忙挡着门禁,然后闪身。
住医院家属区利弊并存,方便节约时间,但熟人随处可见,着实挺尴尬。
—
凤城医疗体系里,弘济远不如万方国际体量,但在内卷赛道,未逢对手。
没有双休和节假日,除行政后勤外,全部医护技实行轮休,周六早上统一开全院例会。
日复一日,常遇春在这种高压状态下,过了十年春秋,她早习以为常。
不止她,从父亲常教授到大哥彭越,学医的各个不着家,天天忙得跟失联一样。
谢逍说,人生有更多选择,学医却只有向上一条路,医学知识不断迭代,不进则退。
她十分认同这句话,并一直践行。
电梯指示灯亮,常遇春收回思绪。
—
回到家,母亲彭高捷手捧果碟,招招手,拍了拍沙发,“小春,你跟小陈吵架了?”
洗手随时随地,常遇春往洗手间走,惊诧:“你在我房间装监控啦?”
“这不是明摆着嘛。”
“……”
常遇春关水,顺势向后一错身,偏头扬声,“倒没那么严重,顶多算话不投机。”
“是嘛?”彭高捷不太相信。
常遇春落座,手撑在两侧,诚挚点头。
母亲是党委书记兼宣传科主任,遣词造句写材料的一把好手,她属实班门弄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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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遇春被她看得一阵心虚,于是,将原委和盘托出,特别提到副总裁的饭局。
“你说,正常人的正常思路,是不是排除万难都得先吃饭,这叫门槛吗,这是门票!”
常遇春怄得直叹气。
“他倒好,压根不在乎,我说爸开会他也没提,要不是今天说起,我还不知道呢!”
“态度,他就是态度有问题!”
彭高捷削苹果,闻言,从容笑笑,“话是没错,不过,你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。”
“他跟你不一样。”
“哈……彭书记你倒很理解他嘛!”
“你们俩没有感情基础,家庭环境各不相同,你早该想到会有今天,不是吗?”
“……”常遇春再一叹。
她不是没预设,而是彻底放飞了一把。
高压十年,陈克己的人生像她向往而不可及的另一面,恣意洒脱,我行我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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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磨合不可避免,你不要逼他太紧,不是人人都跟你似的,那么卷!”
“妈!咱们凭良心讲!弘济不卷有出路吗?”常遇春盘腿,面对彭高捷,一摊手。
“退一万步说,逍哥,身家比陈克己丰厚,他不卷吗,只有他卷死别人好吧!”
常遇春大笑。
彭高捷被她逗乐,“小谢是万中无一,你换个人比,小陈还是可以的,不是吗?”
“……”
那确实。
常遇春抿嘴不争辩,说实话,陈克己完全长在她审美点上,好看又好用。
“你再好好想想,跟他也好好聊聊。”
“嗯,我知道了彭书记。”
彭高捷宠溺一嗔,“工作场合才称职务!”
常遇春咬一大口苹果。
母亲没说错,确实是她心急了点,三少爷不着调得慢慢磨合,来日方长。
常遇春眼神逐渐聚焦。
她想起董天野说的,兴许他晚上情绪就好了,到时候给少爷打个电话,哄哄他。
就跟哄劝病区无理取闹的患者一样。
—
心事落定,常遇春困劲如排山倒海,索性在父母家睡了一觉,华灯初上才回小公寓。
映着弘济的红色灯箱,她拨陈克己电话。
嘟嘟。
嘟嘟。
持续无人接听。
电梯里,常遇春看了看屏幕,推开家门,又拨了一遍,依然没人接。
“……”
她长吁一口气。
—
同一时刻,WildFree夜店。
C区卡座里,陈克己喝嗨了,大手一挥今晚酒水他买单,每桌再开一箱唐培里侬。
销售笑得大脸盘子抽搐,全卡姑娘们尽数围过来,莺莺燕燕,环肥燕瘦。
陈克己宣泄性撒钱,近旁人人有份,连保洁阿姨都收到了666小费,乐得合不拢嘴。
光影朦胧。
高跟鞋渐行渐近,声线娇俏,“陈克己!”
“……”
恍惚中他以为幻听常遇春,慵懒眯眼一瞥,匪夷所思,“你回来了?”
暗影里董天野血压狂飙。
周斯甜,音乐学院研究生在读,是三少爷唯一承认的女朋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