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贾赦越发觉得李祭酒是那熟透了的藕,浑身上下全是心眼子。

    自家兰儿出身武勋,他竟还觉得只一个清流文臣的外祖父还不够,又给找了个文臣当老师,再来一个皇上的小舅子当师叔。

    这般看来,兰儿以后的路是不用发愁了。

    还没长大呢,就全被安排妥帖了,将来怎么着也不会跟自己一样,坐在冷板凳上一待就是几十年。

    兰儿点头应下,“我今天回来一趟看看家人,明天还要去外祖家继续学习的。”

    “挺好,你外祖的心眼子最多,正好跟着学一点儿回来,将来也能走得更顺一些。”

    贾赦见他听进去了,就继续拿着斗草挑弄着自己的蝈蝈。

    不过半刻,两人之间就见了胜负。

    兰儿的到底稍逊一筹,还是败给了贾赦。

    “你也不用难受,我这只可是刚花了三百两银子淘换来的,要是还赢不了,那我的银子岂不是白花了?”

    “那边儿的几只蝈蝈,都是我以前常玩的,待会儿喜欢的话就全都带回去。就当听个响儿,瞧个趣儿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爷爷,您有什么想知道的,尽管问吧。”

    “听说你身边多了两个小厮,可是为着什么添?人是谁给的?”

    “我娘刚给的,是她的陪嫁。因着我在外行走她不放心,才让他俩护着我。”

    这话一出,贾赦就知道他不知道其中内情,也就没再多问什么。

    “嗯,多些人护着你,我也放心。”

    “后面我给你寻摸个好些的武师傅,哪怕不要求你练出什么成绩来,也能强身健体。”

    贾赦把自己的斗草给他,让继续玩着,走到外间朝着林之孝吩咐道:“去账房支五千两银子,就说我相中了一幅东晋时候的古画。”

    等着把兰儿送走,贾赦的蝈蝈罐子少了近一半。

    但是他半点儿也不在意这个,只是一边自饮自酌,一边想着自己的心思。

    之前不想的时候还好,如今突然才发觉,原来眨眼间二十几年都已经过去了。

    殿下应该也早已转世为人了吧?毕竟自己现在都已经成糟老头子了。

    他苦笑连连,心里堵得难受,连喝几杯酒才稍有缓解。

    当时伺候太子的人全没有好下场,大半都跟着去了,只有自己还在苟延残喘。

    祖父两辈人多年征战沙场的功劳,到头来,却只换了自己这条烂命回来。

    贾赦闭着眼睛不敢再想,伸手拿过酒来灌下去,一起咽下的还有喉间的哽咽。

    “呵,落得这般下场,也算我活该。”

    “谁叫我傻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,不想竟还能活着,挺好,真挺好。”

    今天出身宫廷的玲珑,叫他想起了以前在宫里当太子伴读的年少时光。

    当初他忠心耿耿的侍奉太子,心里没有半点儿杂念。

    不想一朝风云变幻,太子势败,自己虽没沦为阶下囚,却也只能被永远地困在府里。

    命之所以能保住,除了贾府的祖宗荫庇,还因为他曾经在当今那里有些微薄的香火情。

    当年,其他皇子欺负不了圣上,就拿着他养的那条狮子狗出气。

    他偶然间碰见过几回,因着看不过眼,伸手帮扶过几次,顺便帮着当今解了几次围。

    如今想想,不过是举手之劳,不想他竟然得以活命。

    也是因为这个缘故,他才会对玲珑厚待有加,甚至还因为它又想起了以前,明明都忘记好久了的。

    “希望兰儿学得像李祭酒才好,不求官位做得多高,只求稳扎稳打,风雨不动安如山。”

    他之前虽觉得文官不好对付,但心底里还是存了几分轻视的,觉得他们只会舞文弄墨,干不成什么大事。

    但是沉寂多年之后,今朝才醒过味儿来。

    要属会当官和算计人,有些文臣真的自来就擅长此道,李祭酒那人尤甚。

    他自己是个文臣,就把闺女嫁给勋贵联姻,然后收个弟子继承衣钵,再收个学生拉近与圣上的关系。

    文臣武将,清流勋贵,再加上皇亲国戚,就没有被他漏下一个去,几方势力真是被他算计得透透的。

    他就说依着那人之才,也不像是只能在国子监当个祭酒,这么多年又是为什么没有图谋着升迁呢。

    原来是他不声不响地全给自己算计好了。

    风雨当头,便不着急平步青云,先把根系先扎深扎牢,躲过风雨交加最重要,等到雨过天晴再做打算。

    安排得这般周全,也怪不得人家的仕途走得顺畅。

    “有李祭酒,兰儿的将来就有指望,我们家也能乘着他的东风再往下延续百年。”

    “是谁算到了这一步,竟还提前把人手给了兰儿?不是一直藏在暗处不让用的嘛?”

    他虽然没见过兰儿的两个小厮,但是听着林之孝家的描述,大致也能猜到应该是两府留下的暗手。

    那些部曲的训练有些独到之处,其他人很难分辨,但是两府的当事人却是详知的。

    “连老太太都不一定知道,难道是敬大哥给的?但又为什么给了珠儿媳妇?甚至还当做了她的陪嫁?”

    任是贾赦想得一头雾水,也没有想明白其中的究竟。

    那边儿被琢磨的李纨只是突然打了个喷嚏,因着就一个,她也就没有当回事儿。

    因着兰儿回来的转述太有意思,她正在忙着乐呵呢。

    “这么说,玲珑要是不来咱们府上的话,其实你是高攀不上的?”

    “甚至连月例也只是人家的零头?”

    李纨越说越想笑,“之前,我还以为是你带着玲珑过好日子。”

    “没想到,是带着它过苦日子,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听着亲娘的笑声,兰儿也觉得有些窘迫。

    “娘,我的月例银子只有那么多,全都给玲珑花,我一点儿也不用。”

    他这么一说,李纨笑得更欢乐了,嘴下也没有留情。

    “玲珑碰见你,也真是造了孽了,好端端的,幸福的日子说没就没。”

    “以后还要跟着你这个穷小子节衣缩食,过清汤寡水的苦日子,真是太可怜了。”

    “高高在上、养尊处优的公主下嫁给贫苦书生,这种我以前只在戏里听过,话本子上看过,身边从来没有碰见过呢。”

    “不曾想,今日竟然活生生在我身边上演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