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明诚的喉间插着一支乌黑箭矢,他的眼睛瞪得极大,浑浊的眼球凸出。

    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,顺着囚衣前襟蜿蜒而下,在脏污的布料上洇开一片暗红。

    他脸上已经开始发青,嘴角渗出黑血——箭上淬了毒。

    “夫人退后!”

    苏蕴踉跄后退,绣鞋踩到一滩粘稠液体。

    她低头,看见自己的裙角沾上了宁明诚的血。

    那血还是温的,隔着布料熨帖在脚踝上,像一条毒蛇的信子。

    “蕴儿!”

    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。

    苏蕴转头,看见周重云高大的身影撞开牢门冲进来。

    他今日穿了玄色官服,腰间玉带在奔跑间叮当作响,眉骨上的疤痕在火把映照下格外狰狞。

    “别看。”

    周重云一把将她按进怀里,大掌覆上她的后脑。

    苏蕴的脸埋在他胸前,闻到了熟悉的松木香,混合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气。

    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发抖,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。

    方才宁明诚临死前的表情在脑海中挥之不去——震惊,不甘,还有...恐惧?

    “他刚才说...”苏蕴刚开口,就被周重云用食指抵住嘴唇。

    “回去再说。”他目光扫过阴暗的牢房角落。

    将披风裹在苏蕴身上,周重云打横抱起她:“这地方脏。”

    走出大牢时,雨已经停了。

    夕阳穿透云层,将两人身影拉得很长。

    苏蕴回头看了眼黑洞洞的牢门,忽然觉得那像张开的兽口,随时准备吞噬什么。

    将军府,三更时分。

    “不要!”

    苏蕴从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,冷汗浸透了寝衣。

    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的牢房,宁明诚的嘴一张一合,却发不出声音。

    她想靠近听清,却看见他咽喉处突然裂开一道血口,无数毒蛇从里面钻出来...

    “蕴儿!”

    周重云低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。

    苏蕴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,连寝衣都湿透了。

    “我在。”周重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。

    他赤着上身,肌肉紧绷,胸膛滚烫似火炉。

    苏蕴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他的皮肤,留下几道红痕。

    “他死了...”苏蕴喃喃道,“就在我眼前...”

    周重云的手掌顺着她的脊背上下抚动,粗粝的掌心磨得丝绸寝衣沙沙作响。

    “都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他吻她的发顶,声音低沉,“都过去了,我在你身边。”

    周重云将她搂得更紧。

    他的心跳声透过相贴的胸膛传来,沉稳有力。

    “他死前说...”苏蕴深吸一口气,“他知道我们在找什么,那个孩子...十三年前...”

    周重云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,随即恢复如常。

    他粗糙的指腹擦过她脸颊,拭去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。

    “慢慢说。”他的声音低沉温柔,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。

    苏蕴将脸埋在他颈窝,闷声道:“他说那孩子还活着,就在...就在他要继续说时,那支箭...”

    周重云的大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抚,像哄孩子似的,“不是你的错。”

    周重云若有所思:“我们之前猜有人二次调包,看来没错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看来这人就是宁明诚。”苏蕴补充道,“他那么自私,若真藏了皇子,必定会选个万无一失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苏蕴靠在他怀里,忽然想起什么:“他说‘那孩子还活着’时的表情...很奇怪,像是...”

    她努力回忆着,“像是得意,又像是嘲讽。”

    刑部大牢最深处。

    窦秀婉蜷缩在墙角,双目无神地盯着地面。

    她华贵的衣裙早已破烂不堪,发髻散乱,哪里还有半点宁府主母的威风。

    “母亲...”

    宁鸿朗的声音从隔壁牢房传来,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
    他双手抓着栅栏,努力往窦秀婉那边靠。

    少年清秀的脸上满是担忧,眼中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坚毅。

    家逢巨变,父亲惨死,这个曾经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少爷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。

    “您喝点水吧。”宁鸿朗将半个身子挤出栅栏,努力把破碗往窦秀婉那边递。

    窦秀婉一动不动,像尊泥塑木雕。

    宁鸿朗咬了咬唇,眼中闪过一丝痛楚。

    他记得母亲从前最爱干净,每日要换三套衣裳,发髻一丝不苟。

    可现在...

    他轻声道,声音有些哽咽,“人死不能复生...父亲他......”

    听到“死”字,窦秀婉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了颤。

    宁鸿朗没有察觉,继续道:“我会想办法的。虽然我们现在...但总会有出路...”

    少年说着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,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坚定。

    窦秀婉终于动了。

    她缓缓抬头,在昏暗的光线下,她的眼睛像两个黑洞,深不见底。

    她慢慢爬向栅栏,动作僵硬得像具提线木偶。

    宁鸿朗松了口气,连忙把水碗递得更近些:“您先喝点水,我...”

    他的话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“母...母......”

    宁鸿朗瞪大眼睛,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狰狞的面容。

    鲜血颈间喷涌而出,瞬间染红了少年灰白的囚衣。

    不断滴落的血,在潮湿的地面溅开,发出“嗒嗒”的轻响。

    隔壁牢房的宁安冉被惊醒,看到这一幕发出刺耳的尖叫:“杀人啦!母亲杀人了!”

    狱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火把的光亮逐渐靠近。

    窦秀婉松开手,看着宁鸿朗缓缓滑倒在地。

    少年的眼睛还睁着,里面盛满了不解和悲伤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