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十三。
苏蕴踩着尚未化尽的积雪踏入宫门，月白色斗篷在寒风中微微扬起。
她手中捧着个紫檀木匣，里头装着新制的安神香，姨母近日总说睡不安稳，这是特意为她调的。
转过朱红宫墙，远远望见太医院首拎着药箱从宸妃宫中匆匆出来，身后跟着两个捧着药罐的小太监。
苏蕴心头一紧，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。
“姨母身子不适？”她轻声问迎出来的秋月姑姑。
秋月欲言又止，只打起帘子：“小姐进去便知。”
殿内地龙烧得极旺，药香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。
宸妃半倚在贵妃榻上，素日明艳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纸。
见苏蕴进来，强撑着要起身一把抱住她了。
“那个贱人！她怎么敢！”
苏蕴被搂得生疼，却能感受到姨母压抑的颤抖。
她轻拍宸妃后背，像哄孩子似的：“姨母慢慢说，蕴儿在这儿呢。”
宸妃松开她，面上满是怒容：“皇后昨日去求了皇上，要给你们赐婚！”
“赐婚？”苏蕴一时没反应过来，“给谁？”
“还能有谁！”宸妃猛地抓住她的肩膀，“你和那个煞星周大川！”
“她这是存心恶心本宫！”宸妃猛地咳嗽起来，眼底泛起血丝，“她故意让你嫁过去，好叫本宫日日揪心……”
苏蕴呼吸一滞。
她没想到皇后会突然插手，更没想到这事会令姨母反应这般大。
宸妃却误会了她的沉默，心疼地抚上她的脸：“吓着了是不是？别怕，有姨母在，断不会让你嫁那等煞星！”
“姨母。”苏蕴突然提起裙摆直直跪在榻前，“蕴儿有事相求。”
宸妃一怔：“你这是做什么？快起来！”
“求姨母成全。”苏蕴抬头，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，“蕴儿...心仪周将军。”
殿内霎时寂静，连铜漏滴水的声响都清晰可闻。
宸妃瞳孔微缩，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周将军已去府上提亲，外祖父也默许了。”苏蕴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。
她重重叩首，白玉簪撞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：“蕴儿很感谢姨母为我求来自择夫婿的恩典。姨母若不同意，蕴儿万不敢嫁的。”
她仰起脸，眼中含着泪光，“可蕴儿这辈子，只认准周将军一人了。”
沉默良久后，宸妃突然发出一声苦笑：“呵......”
“我自己最亲近的外甥女，反倒让最讨厌的人来成全...本宫倒像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了。”她转头望向窗外残雪，声音飘忽得像叹息
这时，苏蕴敏锐地捕捉到什么，正欲细想，却被打断。
宸妃长叹一声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，颓然摆手。
“罢了罢了...你既喜欢，姨母也不拦你。”
苏蕴含泪乖巧道：“可蕴儿不想姨母不开心。”
宸妃望着苏蕴坚定的眼神，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的姐姐。
——那时文佩也是这般跪在父亲面前，说非宁明诚不嫁。
宸妃抬手抚上她的发顶：“你啊，这倔劲儿，真像极了你母亲当年。”
苏蕴心头一窒。
她明白，母亲被负心人背叛，郁郁而终的往事，始终是苏家人心中最深的伤疤。
“你既铁了心，姨母也不拦你。”
她拉起苏蕴，指尖轻抚过外甥女眼尾那颗与姐姐一模一样的泪痣：“但你要答应姨母，若那周大川敢让你受半点委屈，立刻告诉姨母，知道吗？”
苏蕴含泪点头。
“我答应您。”苏蕴将额头贴在宸妃膝头，“若他负我，定叫姨母摘了他的脑袋。”
宸妃“噗嗤”笑出声，眼泪却落得更凶，她胡乱抹了把脸。
抬手掩面，声音沙哑：“去吧……圣旨怕是今晚就会到苏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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戌时三刻，苏府正厅灯火通明。
“圣旨到——”
尖细的声音划破夜空。
苏蕴随众人跪在香案前，余光瞥见宣旨太监身后那抹明黄，心跳如擂鼓。
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，苏氏女蕴，淑慎性成，柔嘉维则。今有玄甲将军周大川，功在社稷，尚未婚配。朕闻二人良缘天定，特赐婚配，择吉日完婚——”
圣旨上的金线在火把映照下闪闪发亮。
苏蕴垂眸，看见自己交叠的双手微微发抖。
余光里，外祖父的鸠杖深深扎进雪地，大舅舅眉头紧锁，而五舅母...五舅母正冲她悄悄眨眼。
“臣女...领旨谢恩。”
她双手接过圣旨时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。
周重云一身玄甲踏雪而来，在府门前勒马而立。
火光映亮他脸上的玄铁面具，也映亮那双盛满炽热的眼睛。
隔着纷扬的雪幕，他冲她咧嘴一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