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世昌话音未落。

    宁安冉已经尖叫着扑向宁舒蕴手中的断亲书。

    她涂着蔻丹的指甲如利爪般抓来,却在即将触及纸页的刹那——

    “啪!”

    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彻厅堂。

    宁安冉踉跄着跌坐在地,左脸迅速红肿起来,发髻上的金步摇歪斜着滑落。

    而宁舒蕴收回手的动作优雅得像在拂去衣袖上的灰尘。

    “你...”宁安冉捂着脸,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。

    宁舒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。

    “宁二小姐,”她声音轻柔,却字字如刀,“我现在已经不是宁家人了,你若是再敢对我无礼,可就不止一巴掌这么简单了。”

    她说着将断亲书缓缓折好,收入袖中。

    这个简单的动作,仿佛卸下了她身上最后一道枷锁,连站姿都变得舒展起来。

    冬阳透过窗棂,在她月白色斗篷上洒下细碎金光,衬得她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般锋芒毕露。

    “反了!反了!”

    宁世昌拄着拐杖重重敲地,“来人!给我执行家法!”

    苏老爷子冷哼一声,鸠杖往地上一顿:“宁世昌,你当我苏家无人?”

    他转向宁舒蕴,眼中满是慈爱,“蕴儿,今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外公给你撑腰。谁要报官,尽管让他去告我苏弘远!”

    宁舒蕴眼眶微热。

    她深吸一口气,转身对李大人福了一礼:“多谢大人见证。现在,我要去收拾母亲的遗物了。”

    她迈步向外走去,月白色斗篷在身后划出凌厉的弧线。

    宁府众人竟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路。

    “拦住她!”宁世昌气急败坏地喊道。

    苏文斌大笑一声,佩剑出鞘三寸:“我看谁敢!”

    宁舒蕴头也不回地走向母亲生前居住的小院。

    小院久无人住,却因她时常派人打扫而保持着整洁。

    推开斑驳的朱漆院门,熟悉的梅香扑面而来——那是母亲喜爱的绿萼梅,在寒冬中依然傲然绽放。

    “娘亲,”她轻声呢喃,“女儿来接您回家了。”

    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每一件物品:母亲珍藏的诗集、用旧的梳篦......每一样都不值什么钱,却都是母亲留下的痕迹。

    她甚至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匣,里面装着儿时母亲为她剪的纸人、写的字帖。

    “小姐,这些都要带走吗?”随行的苏家丫鬟小声问道。

    “全部。”宁舒蕴斩钉截铁,“一件不留。”

    仆妇们应声而动,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。

    宁舒蕴独自走进内室,跪在积灰的蒲团上,小心翼翼地将母亲的牌位从神龛中请出。

    紫檀木牌位被摩挲得温润,上面“先妣苏氏文佩之灵位”几个金字依然清晰。

    天色渐暗。

    最后一箱物品被抬出院子时,窦秀婉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,涂着厚粉的脸上满是讥讽。

    她尖细的嗓音:“哟,这是要把地皮都刮走啊?横竖都是些破烂玩意儿,也值得这般兴师动众?”

    宁舒蕴头也不回,只将牌位仔细裹进锦缎:“窦姨娘说得对,这院子里的东西确实不值几个钱。”

    她缓步走出房门,冬日的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,“所以——”

    她突然提高声音:“烧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窦秀婉瞪大眼睛。

    宁舒蕴抱着牌位站在阶上,月白色斗篷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:“我说,烧了这院子。”

    她转头对苏家护卫道,“去取火油来。”

    “你疯了!”窦秀婉尖叫着要扑上来,却被苏府带来的丫鬟死死拦住,“这是宁家的宅子!”

    “点火。”宁舒蕴突然提高声音,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。

    早已候在院外的苏家仆役立刻将火把投入浇了油的柴堆。

    火苗“轰”地窜起,迅速吞噬了干燥的木质回廊。

    浓烟滚滚而起,映红了半边天空。

    “你疯了!”窦秀婉尖叫起来,“来人啊!走水了!”

    宁舒蕴抱着母亲的牌位站在院中央,火光映照着她如玉的面庞。

    她的身影在烈焰前显得格外单薄,却又莫名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。

    “宁舒蕴!你这是要烧了整个宁府吗?”宁明诚带着家丁冲过来,却被苏文涛带人拦住。

    “放心。”宁舒蕴转身面对众人,火光在她身后形成一道绚丽的背景,“我特意选了下雪天,火势不会蔓延。我只要烧了这院子。”

    “毕竟,母亲的东西我都带走了,这空壳子留着也是碍眼。”

    “这宅子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我母亲的眼泪。今日我烧的不是房子,是宁家欠她的债。”

    火势越来越大,小院的主屋已经开始坍塌。

    那株盛开的绿萼梅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凄美,花瓣被热浪掀起,如同下了一场血色的雪。

    “拦住他们!报官!快报官!”宁世昌气急败坏地指挥着家丁。

    苏老爷子大笑:“尽管去!老夫倒要看看,哪个衙门敢管我苏家外孙女讨债!”

    混乱中,宁安冉又想偷袭宁舒蕴,却被苏菀菀一把揪住头发:“贱人!还想害我表姐?”

    平日里活泼可爱的苏菀菀,此刻像只护崽的母豹,对着宁安冉的脸就是几巴掌。

    宁府家丁与苏家护卫扭打成一团,雪地上满是杂乱的脚印。

    宁舒蕴却始终抱着母亲的牌位,静静站在安全处观望着这一切。

    她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,只有一种释然的平静…

    走出宁府大门时,天空飘起了细雪。

    苏舒蕴站在台阶上,望着门楣上“宁府”两个鎏金大字,心中一片平静。

    结束了。

    她想。

    那场烧了前世的大火,今生终于彻底熄灭了。

    “蕴儿。”苏老爷子拄着拐杖走过来,老眼含泪,“回家了。”

    苏舒蕴挽住外公的手臂,轻声道:“嗯,回家。”

    马车缓缓驶离宁府。

    苏舒蕴掀开车帘,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。

    雪越下越大,很快模糊了视线。

    就像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,终将被时光掩埋。

    而在街角的阴影处。

    一个高大的身影默默注视着远去的马车,玄色披风上落满了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