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至于那天晚上......”

    裴桔眼中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,“白姑娘说,陛下爱贵妃,不过是因为她身上有本宫年少时的影子,只要我能让他忆起年轻时的回忆,他便会回到我身边。”

    “我便同白姑娘学了套剑舞,想让陛下瞧一瞧。”

    她唇边弯起一个讽刺弧度,指甲嵌入血肉中,嘴唇跟着发颤,“结果你们可知陛下说什么?”

    一片静谧无言。

    无人回应。

    她自顾自笑出声:“他说,东施效颦,愚昧不堪,他让本宫莫要拈酸吃醋,说本宫这个年纪,就该安稳本分。”

    云琼手指颤动了下:“我,我以为您与父皇......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们素来恩爱,相敬如宾?”

    裴桔哼笑出声,“别说是你,就连我自己都这么以为,我以为他多多少少,还念着我们的情谊,对我还有爱......”

    “这哪叫爱?”

    姜芜从芥子袋里又掏出一大堆荔枝,边咬破壳边含糊道,“他开心了便哄着你,不开心了便叫你滚一边去,你们两人之间的爱,全凭他一人做主,天下哪有这样的事。”

    她想了想,毫不委婉道:“这和养一只小猫小狗有何区别?”

    一语惊醒梦中人。

    裴桔恍然抬眸,瞳仁细微颤动。

    是啊。

    自始至终,都是他在主导地位。

    是他先说爱,也是他先厌烦。

    他将她囚在宫中当一只笼中雀,却嫌这笼中雀退化了飞翔的本领。

    这不叫爱。

    这叫自私。

    那年他口中的花瓶,竟也包括她。

    见她又要落泪,姜芜大方地将荔枝塞进她嘴里。

    裴桔酸涩眼眶一僵:“这荔枝......你方才不是用嘴咬的吗?”

    姜芜纠正她:“我只咬到壳。”

    裴桔艰难地吃下去:“......多谢阿钿姑娘。”

    慕晁拉回正题:“所以那夜陛下说完后,你恼羞成怒,要他性命?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!”

    裴桔蓦然抬头,“我那剑压根没有开刃,再者剑才刚碰到他胸口,连衣裳都未刺破,我怎知他会突然胸闷气短!而且,而且我第一时间便寻了御医过来。”

    此话也不知能不能信。

    慕晁平静道:“剑可还在?”

    “在的。”

    裴桔高声唤道,“来人!”

    “春桃!甄嬷嬷!”

    外头没有半点动静。

    裴桔忍不住皱了下眉:“奇怪,本宫平日只让他们在偏殿候着,这都跑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她站起身道:“算了,本宫去拿。”

    云琼扶着她走进里间,不多时拿了个精致木盒出来。

    “就是这个。”

    裴桔纤细手指轻轻抚摸过盒子外头嵌着的几颗珠宝,上头雕着“琴心剑胆”四字。

    她低声道,“这是我爹娘在我及笄时赠与我的,愿我入了宫也能恣意妄为,哪知到如今还未能开刃。”

    剑是好剑。

    通体以玄铁打造,剑身却轻巧。

    姜芜慕晁二人轮番一探,确实没开刃,也未有什么过多残留。

    难不成,问题出在剑法上?

    姜芜抓住裴桔的手,迫使她同自己掌心相贴:“剑法传给我,莫要隐瞒,我能瞧出来。”

    云琼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他母后虽然善良,但脾气却一般,宫人哪敢如此随便待她......

    不过裴桔似乎已经被这丫头折腾麻了。

    她面色复杂,张了张嘴,最终只道:“好。”

    这剑法说是术法,倒更像剑舞,没什么杀伤力,只有观赏性强。

    姜芜朝慕晁摇了摇头,视线却突然凝固在两人紧贴的双手上。

    裴桔细瘦腕间,坠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玉珠。

    她下意识伸手去碰,却忽然全身酥麻,如同被电击一般。

    只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,她不由拧眉:“这串珠子是?”

    “这珠串也是白姑娘给本宫的。”

    裴桔轻轻转了转珠子,“白姑娘说,此乃鲛人最诚挚的泪珠所制,只要戴上了,便可令心上人回心转意,现在想来,也不过是哄我罢了......”

    慕晁盯着她那珠子一瞬,视线落在榻边的香薰上,试探:“白姑娘既懂剑舞,又会调香,连这鲛人泪珠都有,如此本事,竟会沦落到被人买卖的地步。”

    “说是买卖也不对。”

    裴桔摇摇头,“前几日你父皇日日缠着贵妃,我实在心烦,便跑出宫想回宰相府瞧瞧,结果被爹娘拒之门外,他们叫我不要让陛下难做,让我赶紧回宫去,出了门就瞧见这白姑娘在春水楼上丢绣球招亲。”

    那时绣球砸入她怀中,带着甜腻的芳香。

    周遭男人们瞪红了眼,出高价买卖。

    灵石叫到了百万个,金子叫到了千万两。

    裴桔从未见过有哪个姑娘像她一样受人追捧。

    偏偏那个姑娘来到她跟前,红着眼眶徐徐跪下,薄衫飘摇,身姿似弱柳。

    嗓音更是娇柔无比:“白玉不愿嫁人,夫人接到绣球,只要一千个灵石,便可带走白玉,此后白玉为奴为婢,都跟着夫人。”

    于是她动了恻隐之心,将人带回宫中。

    “回来后她问我,想不想与陛下重归于好,她说她最会勾男人的心。”

    裴桔转而看向他们,“你们是怀疑,白姑娘有问题?不会的,她这几日一直跟着我,从未伤害过我,我......”

    姜芜却突然打断她:“等等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确定,你手腕上的珠子,是鲛人眼泪吗?”

    “......”

    众人不约而同朝她手腕方向看去。

    一颗颗剔透的珠子陡然褪去外层薄膜,露出里头一颗颗扩散的,死气沉沉的浅蓝色瞳仁。

    云琼惊声道:“眼球!这是鲛人的眼球!”

    “啊!!”

    裴桔浑身上下迅速爬满鸡皮疙瘩,她尖叫一声,慌忙将珠子往外扯。

    珠串啪嗒落地,却没有弹起,反而黏在青石砖上,爆出一层粘稠带血的浆液。

    姜芜迅速闪躲到慕晁身后。

    慕晁被她死拽着胳膊,裙摆溅上一片浆液,整个人被钉在原地。

    再开口时,音调颤啊颤:“小师妹,你,你忘了我最怕这个了吗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