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便是再粗神经,也知道绝对不对劲。

    怎会有人在山里吹唢呐!

    而且听起来,还不止一个人。

    姜芜朝他细微摇了摇头,反手抓住他,两人猫着腰,悄声往溪边走。

    越走,那唢呐声越清晰。

    随之响起的,还有尖细似狐狸的声音,那声音不辨男女,仿佛要撕破喉咙——

    “吴家嫁女,山神娶亲!”

    “睑缝金线,莫瞧外男!”

    “唇抹红脂,优伶取乐!”

    “芊芊玉指,洒扫庭除!”

    “大肚婆娘,开枝散叶!”

    两人浑身冒起鸡皮疙瘩。

    这词......

    怎么听怎么不对劲!

    不等他俩有动作,方才跑去打水的几人匆匆跑回来,脸上无一不是惊惧恐慌,却没人敢说话。

    即便是化形期的妖祟,也不会做出这等诡异事情。

    很可能,他们碰上的,是怨念极深的妖祟!

    此等大怨级别的大妖,倘若动手,可以在转息之间捣毁一个城镇,甚至杀光一个小宗族。

    根本不是他们几个小白能应对的。

    眼看声音越来越近,溪对岸树丛后,隐隐约约亮起大红灯笼。

    这“迎亲”阵仗,竟还不小!

    姜芜眸光一闪,眼尖地看见一处坑洞:“跟上!”

    她率先跳入坑洞中。

    这应当是妖族裂痕出现以前,附近猎户打猎所设的陷阱。

    好在里头尖刺已经完全损坏,瞧着有些年岁了。

    江白双手交叠,道:“我会屏息术,能让妖祟察觉不到我们的气息,但我灵力不足以支撑,助我!”

    姜芜一掌按在他肩头,其余几人纷纷跟上。

    屏息术缓慢在坑洞之中展开,外头声音也越发响亮,似乎有不少人淌过小溪,朝着这边走来。

    尖细的声音还在不知疲倦地喊着:“吉时已到!吴家嫁女!山神娶亲!!”

    离得近,才发觉这声音根本不是人能喊出来的。

    像从细窄的喉咙往外冒,刺得人耳膜阵阵发疼。

    姜芜敛眸,神识探出坑洞外,在瞧清外头景象后,整个人瞬间发冷。

    阴冷湿沉的溪边,天色已彻底暗下来,唯有半遮月光洒落,映照着艳红的娶亲队伍。

    孤零零又瘆人的喜庆。

    她也总算看清声音的来源。

    狐狸。

    总得来说,是只狐面人身的妖怪。

    裹在媒人瘦窄的艳红衣服里,却胸脯鼓鼓,大肚圆圆,唯有腰肢纤细,仅一掌宽,红布里的脸长满红色绒毛,狐嘴细长,黑豆似的眼睛嵌在当中。

    嘴边的绒毛粘连,似是被血黏住。

    它走在最前方,后头四只站立行走的尖嘴狐狸吹起唢呐敲起锣鼓。

    再后面,几个面无血色的奴仆抬着大红轿子。

    不仅仅是没有血色。

    他们眼眶里空荡荡,竟是没有眼球,纵横交错地排列着血管,肤色白得令人心惊。

    显然不是正常人。

    至于那顶大红轿子,轿帘上绣了只颜色诡谲的山鸡,鸡冠橘得极深,毛发油亮,鸡尾高高翘起。

    姜芜越看越心惊,正要悄悄收回神识,一只惨白无骨的手忽而掀起轿帘,露出里头的新娘。

    红盖头。

    红嫁衣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唢呐声骤停,迎亲贺词骤歇,喜轿停住。

    几颗脑袋跟随着新娘僵硬转动,直勾勾望向姜芜神识的方向。

    而后,死死盯着她,咧嘴一笑。

    -

    姜芜七魂吓飞六魄。

    她不知什么时候收回神识的,等反应过来时,整个人已经平躺在坑洞里准备等死了。

    江白晃着她的肩膀焦急道:“六师姐,六师姐醒醒,他们走了!”

    从坑洞望出去已经完全天黑。

    几人怕招来妖祟,连火折都不敢点。

    姜芜被晃得想吐,揉揉发昏的脑袋坐起来,细微喘口气:“我没事,我只是探出神识看了一眼。”

    刚刚那场面太瘆人,她一时没能接受。

    现在心脏还止不住地扑通乱跳。

    江白又是一阵震惊:“你竟还腾得出神识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......”

    这五灵根修炼起来,是跟他们不一样哈。

    筑基后期,比他所认识的一些金丹中期之人还要离谱。

    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,江白忙问:“你看见什么了?”

    “狐狸娶亲。”

    姜芜添油加醋地将方才所见场景细细描绘了一遍,末了犹豫道,“他们好像看见我了。”

    特别是那轿中新娘。

    分明披着红盖头,一双眼睛却好似直勾勾黏在她身上。

    直至现在,那种粘腻阴暗的感觉还缠绕在她身上。

    江白一听,面色唰得惨白。

    他喃喃道:“我知道她是谁了,不对,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?”

    旁边弟子忙追问:“大师兄,那到底是个什么妖祟啊?”

    “你们可还记得五百年前的万妖巡夜?”

    江白神色复杂,“我云霄宗里有一本册子,正巧记录了万妖巡夜,那时妖魔四起,祸乱人间,其中以堕入妖道的古佛神为首,与座下四大妖神狼狈为奸,这些妖神通神智,就是化神境高手也未必能降伏,方才我们瞧见的妖祟,若是没猜错,应当是四大妖神中的禅息真人手下,哭嫁女。”

    消息太多,姜芜一下子消化不了。

    怎么又冒出来个四大妖神?

    谁家妖神叫禅息真人啊??

    妖祟还有这么多上下级关系???

    走到哪都逃不掉当牛马的命运是吧。

    她正胡思乱想着,江白又道:“这哭嫁女曾是大佛山旁边一家农户的女儿,据说那农户一直想要个男孩,结果上山祈福时拜错了神,拜成了狐妖,那狐妖许诺农户,只要把女儿嫁过来,就让他们怀上儿子。”

    姜芜垂眸道:“倒是跟大多画本子里的故事差不多。”

    旁边几个弟子皱紧眉:“一听就是骗人!”

    “一听就是骗人,偏偏那个农户信了。”

    江白摇摇头,又接着讲,“那姑娘早有心上人,两人约好私奔,哪知全村村民怕触怒狐妖,所有人出动来抓她,两人好不容易跑上官道,心上人却突然害怕,偷偷在她水里下了迷药,把她带回村里。”

    林树怒道:“岂有此理,然后呢?”

    “而后大婚那日,那姑娘一袭红嫁衣投井自戕,村里人竟还不肯放过她,捞起她的尸身遮盖红妆,又送上花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