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啪啪啪……”
大年初一,天刚蒙蒙亮,王文就被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给吵醒了,侧耳倾听,还能听到阵阵悠远的铜锣声、呼喊声。
他被喜庆的氛围感染,起身走到案几前,倒了一杯凉白开仰头灌了一大口,冰冰凉的白水下肚,激得他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。
“笃。”
茶杯搁回茶几上,轻微的敲门声便应声响起:“大哥,您起来了吗?”
听到门外余石头小心翼翼的声音,王文不由的就想起以前熬完大夜回来,这群夯货争先恐后往他那小屋里冲锋,抢占他那张可怜的小床的热闹场景。
这群夯货都是土生土长的扬州子弟,哪个在城里都有自个儿家,可个个都宁可在挤在他那间小屋里睡板凳、睡茶几,都不愿回家去睡自个儿那张宽敞柔软的大床……
想到以前,王文不由露出了会心的笑容,顺手拉来一把椅子坐下,轻声道:“进来吧!”
“吱呀。”
门开了,穿着一身喜庆新衣裳的余石头,站在门口,一手按着房门,一手像是赶鸭子一样的,将一群捧着汤汤水水的小丫鬟往里驱赶。
一群小丫鬟低着头、排着队,迈着细碎的步子井然有序的快步走进房中,伺候王文洗漱更衣。
王文屁股上就跟生了根一样的,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,任由她们摆弄,目光打量着余石头身上那身儿骚红色的新衣裳:“你今儿成亲呐?”
他问的没头没脑,余石头却是秒懂,嘚嘚瑟瑟的拉扯着身上的新衣裳,跟他炫耀:“好看吧?我娘亲手缝的!”
王文笑骂道:“草,你这样聊天会没朋友的!”
他也有新衣裳,昨夜扬州城最大的布庄“锦衣华彩布庄”的大东家亲自送过来的,说是出自一名汴京大内裁造院的老裁缝之手,以前是给皇子们做衣裳的。
一同送过来的,好像还有几箱阿堵物以及几名年轻貌美的绣娘,具体多少王文也没看,他案头上积压的礼单都快有一尺多高了,区区一家锦衣华彩,还不够格让他亲自过目。
反正他是来者不拒、照单全收……他将军府内这些个丫鬟、仆役,都是这么来的。
这是扬州官场的规矩,也是扬州街面上的规矩。
就比如锦衣华彩,往后就能对外宣传,他王文身上穿的衣裳,就是出自他们锦衣华彩的成衣铺,往后要有什么地头蛇想动锦衣华彩的歪脑筋,也会有所顾忌。
强如清河帮这种层次的地头蛇,逢年过节也会给扬州各大衙门的头头脑脑送上一份仪呈。
即使是在王文就任淮南道荡魔将军后,也一如既往。
当然,送不送在黄兴德。
收不收,却在那些头头脑脑……
“叫上兄弟们,稍后跟我回家,给你们大爷拜年去。”
王文张开两条臂膀,任由丫鬟们给他束发更衣,口头轻声吩咐道。
“这,不合适吧……”
余石头眉飞色舞的匿笑道:“弟兄们好歹也都是有官身的人了,再去问大爷要利市,不大合适吧?”
口头说着不合适,但眉眼之中却是‘这太合适了’!
王文懒得搭理他:“派人去城里各大酒楼,让他们派些厨子过来,晚上在校场摆上流水席,给弟兄们打打牙祭。”
余石头:“这事您就别操心啦,各大酒楼的帖子,腊月十五前就送过来啦!”
王文丝毫不惊讶的点了点头,末了忽然又想起一事来:“都镇魔司那边呢?各大酒楼去过帖子吗?”
余石头想了想,不太确定的说道:“许是没有吧,反正我未曾听说过……”
王文“啧”了一声:“派人去给这些没眼力的货色打个招呼,别有了新人忘旧人,好歹人赵大人也曾经救过他们的老命。”
他明白,这不只是热锅和冷灶的问题。
主要还是因为赵志凌不是扬州人,也不怎么待见扬州这些士绅大户,如今有了他这个更好的选择,那些士绅大户自然不愿再拿热脸去贴赵志凌的冷屁股。
但清高不是错,都镇魔司那些出生入死的镇魔卫也没有错,他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冷遇。
而他王文,也不能被这些士绅大户的站队行为所裹挟,去和都镇魔司打擂台,他没那兴趣。
反倒是和都镇魔司联起手来,把这些狗大户当年猪宰……他很有兴趣!
余石头应了一声,表示他回头就派人去送信儿。
他现在的位置,是徐武以前的位置。
这不是徐武升任都虞侯,不好再像以前那样,整日像个长随一样鞍前马后的跟在他身畔替他处理这些琐事,他才提拔了余石头上来。
但看余石头将他的琐事处理得井井有条的模样,让他干长随的活儿,也还是有些浪费了……
王文刚刚穿好绯色金线虎纹的新衣裳,正要亲自动手将破晓枪所化的发簪插进发髻里,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闷沉鼓声。
乍一听到这阵急促的鼓点,他还愣了两秒,然后才陡然反应过来,这是鸣冤鼓的鼓点。
他笑着调侃道:“果真是新年新气象啊,大清早起来就开张了!”
一旁的余石头,却是一脸晦气的叉手道:“大哥,我去看看!”
王文摆手:“你去看什么?二狗不是在衙门吗?让他去处理吧。”
他的荡魔将军府还未组建完毕,府衙只抢修出了大堂和他的官邸,府中兵将也才招募了八百余人,连匾额都还未挂到大门上。
这是他将军府的第一单买卖!
正好,借着这一单买卖,检阅一下他这些时日的内部培训效果。
“快去准备车。”
王文理了理虎头腰带,摆手道:“回家了!”
余石头叉手,快步退出王文的卧房。
片刻后,脑门上挂了一朵大红花的黑二牛,拉着车,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太平桥清河帮堂口。
车刚一停稳,余石头便一个箭步上前,一手掀起车帘、一手虚护住车顶。
王文躬身从车厢内走出来,便见数十架马车将清河帮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,一个个衣着喜庆的仆役,肩挑背扛着各式各样披红挂彩的礼节,在长街上排起了长龙。
王文望了一眼长龙,扭头对身侧的余石头低声笑道:“你自己说,我们该不该来问你大爷讨个利市?”
余石头吃吃的笑。
周遭马车上排队等进门的各路士绅大户,见到从牛车上走下来的王文,按耐不住的一拥而上,吉利话像是不要钱一样的往外吐。
“王大人,元日吉庆啊!”
“王大人,新元纳庆,与物皆春呐……”
王文耐着性子,一一叉手回礼。
余石头一干人等跟在他身畔,不住的从随身的朱红木匣子里掏出一个个红纸包利市,见人就发。
红纸包里包的,都是铜钱。
但这些得了利市的士绅大户,却个个都一脸的与有荣焉,暗道得亏今儿起得早……
从牛车到堂口大门口十来步的距离,他却足足走了一刻多钟,才得以脱身。
站在大门口迎的一干红腰带清河帮帮众,见了他皆叉手行礼,口称“王大人”。
“大什么大?”
王文一个一巴掌,挨个把他们头打歪,粗俗的笑骂道:“新年大节的,给老子上眼药呐?”
一帮清河帮帮众挨了揍,却还捂着脑门“嘿嘿嘿”的笑。
跟在他身后派发利市的余石头等人,也“嘿嘿嘿”的笑。
大门外排队的士绅大户们望着这一幕,不聪明的还在跟着笑,聪明的已经扯过身侧的长随急声低语着催促他们赶紧回家取钱……
这哪里是什么干儿子啊!
这分明就是亲儿子!
不,亲儿子都没几个这么孝顺的!
他娘的,黄天霸那厮的祖坟,绝对冒青烟了!
那厢,堂口大堂内正在接待几位扬州本地大族族长的黄兴德,听闻王文大清早过来了,心头又是欣喜又是埋怨的四下拱着手,快步迎出来。
然后,就见到英姿勃发的王文,领着他那一票人五人六的小弟,快步走上台阶,一撩下摆,‘嘭’的一声跪在地上,“咚”的一声一头磕在地面上。
“儿子给父亲大人拜年啦,祝父亲大人新岁吉庆、福寿延年!”
“恭祝大爷新岁吉庆、福寿延年!”
黄兴德伸手虚扶的双手僵在了半空,浑浊的双眼竟有些老泪纵横的迹象。
他连做梦,都不曾梦到过这一幕……
“快起来!”
黄兴德很快就回过神来,一把将王文从地上拉起来,嘟嘟囔囔的说道:“老子身体好着呢,再过个二三十年再来行大礼……这大清早的,你不在衙门与各衙门的大人共贺新岁,跑这边来作甚?老子这边需不着你来抬举!”
“哈哈哈,啥大人也没有小爷回家给老头子拜年要紧啊!”
王文大笑着摊开一只手:“废话少说,老头儿,小爷头都磕了,压岁钱呢?小爷还没成亲呢!”
站在他身后的一干小弟,也一齐摊开一只手:“对,大爷,我们的压岁钱呢?”
“体面!”
黄兴德佯装虎着脸的呵斥道,但旋即还是咧着嘴笑出了热泪,一边笑一边大声呼喊道:“磊子,磊子你人呢?瞅不见你虎哥回来了!”
“来了来了……”
年轻的帮众捧着红绸垫底的托盘快步过来,挤眉弄眼的低声和王文打招呼:“虎哥。”
王文反手一巴掌把他头打歪:“跑哪儿摸鱼去了?老子回来都不来迎接我!”
黄兴德:“嘿嘿嘿……”
他乐得见牙不见眼的从托盘里拿起一个个红纸包,一一发到王文他们手里。
王文接过红纸包拇指、食指一挫,就挤眉弄眼的和身侧的余石头交换了一个眼神:‘银票啊!’
余石头:‘嘿嘿嘿……’
领了压岁钱后,王文与站在大门内虚着腰满脸堆笑的本地大族族长打了个招呼,就大呼小叫的领着小弟们去后厨,往以往每一个大年初一一样,去检阅堂口厨子们的手艺去了。
他要没看错的,他这一支的王氏族长,好像也在大堂内。
可那有什么关系呢?
那王强的坟,至今都没能埋进祖坟……
祖坟的风水肯定不好!
……
“咋还不上菜啊……”
晌午时分,清河堂席开二十桌,王文坐在席上,拿着筷子和兄弟们一同瞎起哄。
适时,一身公服的徐武匆匆入内,解下腰刀和乌纱帽扔给随行的镇魔卫,上前恭恭敬敬的给黄兴德磕了三个响头,而后拿着黄兴德发的压岁钱,快步走到王文身边,一脚踢在余石头屁股下边的椅子上,示意他赶紧让位。
余石头哼哼唧唧的拿着碗筷起身,却被徐武蛮横的抢走了碗筷。
余石头不服气:“官大了不起啊?”
徐武笑嘻嘻:“是啊,官大就是了不起啊!”
余石头:“兄弟们,揍他个舅子!”
“哈哈哈,石头快上,我们支持你!”
“哈哈哈,石头你很勇哦,我们都看好你……”
在起哄声中,徐武一屁股坐在了王文身侧。
王文也笑嘻嘻:“什么情况?”
徐武一边冲着桌子上的弟兄挤眉弄眼,一边低声回应道:“屠村案,有些棘手,已经能够确定是妖怪作案,但是啥妖怪眼下还查清,我已派人勘察周遭五十里所有地界,最快今晚就能有线索。”
王文拧了拧眉头,又笑道:“这可是我们将军府打响声威的头炮,你可别给我整成哑炮喽!”
徐武战术后仰,斩钉截铁:“三日之内,若不能捉拿真凶归案,我提头来见!”
王文头也不回的一巴掌,抽的他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:“新年大节的,就不能说点吉利话儿?真要动真格的,轮得到你出马?你是将军,还是我是将军?”
徐武揉了揉后脑勺……这熟悉的位置、这熟悉的力道,有哪味儿了!
他的面色郑重了许多,低声道:“这案子不难办,问题在于那片没有妖怪出没的流言,我就怕作案的那头妖怪,只是个过路妖怪,做了案就直接跑路了,这一夜的时间,都够它跑出上百里了……”
王文依旧笑嘻嘻,但眼神已经凌厉得徐武不敢直视:“我只给你们两天的时间,后天清晨我要还见不到那头作死的山货,我就亲自动手,而你们,全体罚俸三月、操练翻倍!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