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旁的柳岸回过神来,将手中的桃花酿放下,皱着眉头嘀咕一句。

    该死的王刺史!他非得找机会,将那肥头大耳的东西揍一顿!

    瞧见林雾的复杂神色,穆岁安很快便意识到……所谓琴师或许稍有特殊。

    “既是庆功宴,不妨让那二人上前抚琴一曲,为我等俗人助助兴。”她缓声吩咐道。

    “是!”林雾当即向身后招手示意。

    不多时,两名身着青衫与白衣的男子垂首现身,二人各自执笛、抱琴。

    “见过穆将军……草民……”

    “吹笛弹琴吧!”

    二人刚一开口,坐于上首、怀抱儿女的穆岁安,便出言将其打断了。

    “是……”两名男子微微一怔,闻声抬头望了一眼,又迅速低下头去。

    须臾,清澈纯净的笛声,与悠扬婉转的琴声,缓缓传入众人的耳畔。

    只可惜,诸位将士皆是粗人,听不懂所谓仙乐,依旧在抱坛痛饮,大口吃着喷香烤肉。

    唯有端坐于上首的几人,望着那位白衣琴师……神色变得愈发复杂。

    此人的这身装扮,无论是衣袍还是束发玉冠,甚至系于腰间的玉佩,着实太过熟悉。

    再加上那两分相似的眉眼,以及精心妆扮过的面部轮廓与唇形——

    乍看之下,这名白衣琴师,竟与蔺聿珩有六七分相似!

    “爹爹……”

    小安小手一指,话刚出口,穆岁安迅速抬手,捂住小姑娘油乎乎的嘴巴。

    “不是爹爹哦……”她将两个孩子紧紧揽入怀中,笑吟吟道,“你们爹爹要好看得多。”

    “天儿晚了,阿娘带你们回去洗澡澡睡觉觉,好不好?”

    穆岁安一边哄着孩子,一边摊开二人的小手,以便乔叔为其擦拭油渍。

    “好耶!”二人兴奋之余,在她怀中上蹿下跳,“要和阿娘睡觉觉喽!”

    “岁岁……”柳如月笑着开口,“我与你同去,两只滑溜溜的鱼儿,入水之后你一人可抓不住。”

    说着,她将大安抱起,向穆风递去一个眼色,遂与穆岁安一同起身离去。

    “林雾……”

    待行至林雾身边时,单手抱着小安的穆岁安,脚步稍稍停顿。

    “后山那棵银杏树……今年似乎长得不太好啊……叶子明显稀疏了许多。”

    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,她便抱着爱女,与柳如月有说有笑地离开了。

    然而,林雾却瞬间心领神会,后山那棵百年银杏树,之所以长势不行——

    只因缺少了一种特殊肥料罢了……

    夜深人静之际,繁星满天,山巅之上的院落,已是万籁俱寂。

    身着雪白寝衣、乌发云鬓的穆岁安斜倚榻边,两个孩子早已进入了甜甜的梦乡之中。

    “柳姨,你回去休息吧……”

    她轻轻握住柳如月的手,眉眼弯弯地轻言:“今夜阿爹饮酒过多,还请柳姨费心了。”

    闻听此言,柳如月那风韵犹存的面容瞬间染上一片红晕。

    “岁岁……我……你爹告诉你了?”她低垂下头,似有些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“其实……”穆岁安忽而凑近柳如月的耳畔,低语一句,“除夕之夜,我恰好看到了。”

    彼时她欲去金库寻一物件,恰见柳姨端着醒酒汤,悄然进入阿爹房内。

    对此,她并未在意,毕竟这些年柳姨一直都是这般照顾阿爹的……

    直至大年初一寅时过半,她因即将带兵出征,遂早早起身至院外练武。

    然后嘛……恰好见到柳姨身披阿爹的外袍,趁着天色未亮,蹑手蹑脚地回至自己院中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柳如月面色通红,一时之间竟不知应当如何回应孩子的话。

    “岁岁……一切都是我的错……那晚穆兄喝多了……我难以自持……这才……”

    她已年近不惑,美貌不再,又有那般不堪的出身与经历,且比穆风年长足足三岁。

    “柳姨……”穆岁安将心有不安的柳如月轻轻拥入怀中。

    “这些年,您将我与阿爹照顾得无微不至,且操持寨中庶务,救治那么多女子孩童。”

    “阿爹敬重你,我们大伙亦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您与阿爹都不年轻了,何必再纠结于世俗?二人相伴,有何不可?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穆岁安想起出征前,阿爹来向她坦白此事,所说之话语——

    柳姨亲口告知——其生柳岸时,彻底伤了身子,即便再年轻二十岁,也断不可能生子。

    此外,柳姨自己提出……不想与阿爹结为夫妻,余生就这样做伴即可。

    正因如此,阿爹似乎略有动容,特来询问她这位女儿的意见。

    “穆兄都告诉你了,是吗?”柳如月垂眸一笑,反握住穆岁安的双手。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穆岁安低声道,“柳姨,如此实在是委屈了您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绝不会干涉长辈之事,你二人既决定在一起,自可喜结连理,无人会置喙此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将柳岸视作兄长,亦是并肩作战的同袍,不会因你们而发生改变。”

    穆岁安早已与柳岸说明心意,此生二人只能是兄妹朋友,断无男女情爱。

    “不……”柳如月轻轻摇头,“穆兄是抓不住的风,我不应禁锢他,如此我们方能长久。”

    “岁岁……如你所说,我二人皆已不再年轻,又何必拘泥于世俗,非得有夫妻之名呢?”

    “他有爱女,我有逆子,平日我们是知己好友,寂寞时也能互相慰籍……”

    言及此处,柳如月轻笑出声,忽而贴近穆岁安耳畔,低声说了几句荤话。

    穆岁安的小脸霎时通黄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柳姨!!!您好不正经啊!”

    或许怕吵到熟睡的孩子们,她整个人窝在柳如月怀里,笑得花枝乱颤。

    “乖乖岁岁……”柳如月轻抚着穆岁安如云鬓发,“我陪你同去京城,既可照顾孩子,又能充当医者。”

    “不行!”穆岁安毫不犹豫地拒绝。

    “有乔叔、柳岸、林雾在,还有好几位大夫……何况青柏带人,已在郓州待了三年。”

    “您呀……劳烦您看着阿爹,莫要让他彻底放飞自我!乔叔不在,我怕无人治得了他!”

    说罢,穆岁安起身,将柳如月轻轻推出门外,微挑眉梢,且使了个眼色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柳如月掩面而笑,只得身姿款款地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穆岁安关上房门回屋之际,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件有趣之事——

    飞云寨内,各家各户之人,恰好平均散布于她与阿爹的麾下。

    林雾是她的心腹爱将,其兄林山则为阿爹军中之精锐斥候。

    柳岸乃是她的左膀右臂,柳姨则追随着阿爹,负责粮草药材等军需物资。

    此等布局,想必是阿爹有意为之。

    一来是为了保全各户人丁,二则为暗中留下制衡之策……

    “阿娘……爹爹……”

    恰在此时,宽敞的床榻之上,忽而传来了孩子的声声梦中呓语。

    穆岁安动作轻柔地上榻,伸手轻轻拍着两个孩子的胳膊,口中低声哼唱着哄睡童谣。

    她侧卧于榻上,微微垂眸,凝视着孩子的睡颜,心中暗自想着——

    蔺聿珩……你这混账玩意儿!

    姑奶奶大人有大量,这一遭当真是讲究义气,平白送你一对龙凤呈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