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至她直截了当地挑明,皇帝却面不改色地请她详述药引,以便其派人外出寻觅。

    她明白……皇帝是对她心怀怨恨。

    遥想当年,安若鸢初入东宫便深得先帝欢心,彼时她对先帝尚有情谊,且年少轻狂。

    无论是为制衡后院还是出于嫉妒,她着实没少给安若鸢使绊子。

    甚至因些许小事,不时加以惩处。

    那些年,如今尊崇的安太后,昔日宠冠六宫的宸贵妃,所受之磨难皆是拜她与母后所赐。

    身为郑国公府的嫡长女,她又岂会真如表面上那般温柔和善?

    即便近年来她已一心向佛,也难以磨灭与安若鸢之间的恩仇……

    “母后……我想入宫面圣!”

    乔棠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语,瞬间打断了郑太后纷乱的思绪。

    “棠棠?”她微微一怔,“你是想凭借与皇帝的昔日交情……还是抬出穆岁安来求情?”

    自穆岁安和离之后,皇帝所行可谓是毫不遮掩其觊觎之心。

    “与岁岁无关!”乔棠急忙否认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只是想去试试……绝不会牵扯到岁岁!”她低垂着头,“毕竟我与晋王曾认识。”

    只可惜,她认识之人是晋王,而非今日高坐龙椅上的承安帝。

    然而,眼见秦王命悬一线,她又岂能全然视若无睹、置之不理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次日清晨,承安二年,正月初一。

    穆岁安刚醒来,便听林雾禀报,山下有位卫二将军,欲求见穆小当家。

    “卫二将军?什么玩意儿?”

    她打着哈欠,一边穿衣裳一边蹙眉认真回想,这才终于想起卫明赫此人。

    郡王爷的好兄弟、卫芙盈的二哥!

    “老规矩,带到山下用茶……我吃完早膳就过去,就他一人!”穆岁安扶着腰往外走。

    “好嘞!”林雾迅速闪身而去。

    “这轻功……快要赶上我了……”穆岁安挑眉一笑,毫不谦虚地嘀咕着。

    “岁岁!”柳如月笑着迎上前来,自然而然地伸出双手,搀扶着穆岁安。

    “方才来人禀报,临安郡王的侍卫携数位接生嬷嬷、丫鬟、乳母,以及大夫抵达郓州。”

    “乔大哥安排他们暂住城中,仅将诸多安胎良药带回山寨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柳如月瞄一眼身侧沉默不语的穆岁安,不禁心生感慨。

    “这孩子,也算是思虑周全了……”

    人虽不在岁岁身边陪伴,却将家产尽数送抵郓州,如今连这些方面也尽力安排妥当。

    即便岁岁生产时所需之人,穆兄已在亲自挑选,但多些人总是无害……

    “他是孩子的亲爹嘛!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……是与不是?”穆岁安傲娇道。

    虽看似毫不领情,但那弯弯的眉眼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好心情。

    “走!柳姨,去吃饭!吃两大碗!”

    “这可不行啊……有孕后期,你需稍稍控制饮食,否则孩子太大,生产之时你易遭罪。”

    “岁岁,你听我说哦……”

    于是乎,穆岁安一边走着,一边聆听柳如月这个过来人的絮絮叨叨。

    直至辰时三刻,吃饱喝足的穆小当家方才姗姗而来,面见卫明赫。

    “弟妹……”

    “卫二,我与蔺聿珩和离了,这事儿难道你还不知道吗?”

    穆岁安笑吟吟打断其言之际,随意落座于霸气侧漏的虎头椅上。

    然而,卫明赫却仿若未闻,只瞪着一双铜铃大眼,直直望着穆岁安高高隆起的肚子。

    “卫二?”穆岁安稍稍提高音量。

    “嚯!”卫明赫回过神来,意识到自己的失礼,赶忙移开目光,故作淡定地坐于椅上。

    “我知你二人和离……但却不知你已身怀六甲……这……你们这是……”

    若非清楚宴安之品性,他定要狠狠唾弃一番那抛妻弃子的混账。

    “无需大惊小怪,去父留子呗!”穆岁安笑道,“飞云寨兵强马壮,还怕养不起娃娃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卫明赫张了张嘴,最终只能高高竖起自己的大拇指。

    “弟妹……穆小当家……咱们也算是熟人了吧?你咋还这般防备我?”他随即转移话题。

    想起适才入寨之时,他不但被遮得严严实实,双眼难睁,且还水陆辗转近一个时辰。

    即便如此,他最终也仅能滞留于这山脚之隅,连山腰都难以企及。

    “不过是规矩罢了……”穆岁安佯装叹息道,“纵是郡王爷前来,也是一样的待遇。”

    “卫二,卫家军是朝廷亲子,飞云寨终究是后娘养的……不可同日而语。”

    即便新帝登基,平心而论,她与阿爹也从未对朝廷放松过警惕。

    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卫明赫挠了挠头,观之似乎对穆岁安的这番言论不甚赞同。

    多年来,卫家军忠君爱国,即便所有将士血染疆场,也绝不会对朝廷生出一丝逆心。

    他数位叔伯皆马革裹尸,父亲亦在八月中旬受伤,日后恐怕再难征战。

    见到卫明赫这副神色,穆岁安便知其心中所想,但道不同不相为谋,她自不会多言。

    卫国公府之忠心毋庸置疑,而今却连自家爱女都难以保全,又有何用!

    卫国公年事渐高,且腿脚负伤,此后卫家军的主帅,必是卫明赫无疑。

    卫二此人,骁勇善战,只可惜谋略稍显不足,且过于愚忠,不知变通。

    卫国公府乃至整个卫家军,其结局恐怕是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……

    “你今日到访,是有何事?”穆岁安敛去心神,笑着问道。

    “我爹右小腿伤势不轻……”卫明赫直言不讳,“边境医术有限,总要送回京城休养。”

    “寒冬腊月,北境不好赶路,我送他经由郓州出发,免得遭罪,后日我需赶回军中。”

    新帝登基,边境各大部落极易在此时生事,军中绝不能无主帅坐镇。

    “既如此……”穆岁安稍作思忖,“明日我与阿爹、乔叔同去城中,设宴款待你与卫国公。”

    “来者是,卫国公戎马一生,亦是我等晚辈心中之豪杰英雄。”

    说罢,穆岁安站起身来,煞有其事地向卫明赫抱拳行礼。

    “一言为定!”卫明赫朗声应道。

    他素来敬仰穆将军与乔军师,此番登门拜访,一则是向弟妹问安,二则是与两人见面。

    如今穆岁安归来,日后穆小当家之赫赫威名,将会在东境如雷贯耳……

    与此同时,京城之中,姜奕承结束祭祀之后,前来慈安宫给太后请安。

    当他见到许久未见的乔棠时,瞬间便洞悉其今日入宫之真正意图。

    “拜见皇帝陛下……”

    “乔棠,朕想知道,今日你究竟是以何种身份来此?秦王孺人……还是飞云寨之人?”

    跪地行礼的乔棠,话刚出口,便被姜奕承饶有兴致地打断了。

    他嘴角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容,俯身靠近乔棠,一字一句地再问——

    “换句话说,你是想用穆岁安……来换取秦王的药引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