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,京中似乎暂时陷入一片静谧肃穆的氛围。

    依大雍律例,尊者殡天,其孝子贤孙须于祖宅服丧,足满二十七日。

    郑华英虽已出阁,且身体不适,但她与老郑国公夫人祖孙情深,是以依旧归府守孝。

    近乎一个月内,她白衣素裹,终日焚香诵经,未曾踏出府门一步。

    秦王于王府中静心休养,期间自是趁着身体渐愈,前往郑国公府拜祭。

    至于乔棠,除了照顾秦王,其余时间不是回乔府,就是待在临安郡王府。

    秦王府的菜地已然荒废,如今种满奇花异草,重现昔日奢华之景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七月初七,乞巧节悄然而至,服丧与养病之人纷纷踏出府邸。

    且看夜幕降临之后,泛着点点星光湖面上,飘荡着一艘艘华丽的画舫。

    欢声笑语不停,偶有琴音袅袅,丝竹声声入耳,好一幅国泰民安之景。

    身着一袭华美石榴裙的穆岁安,坐在画舫之上,正低头瞧着自己刚放入水中的花灯。

    “岁岁年年,宴安喜乐……”

    此时,蔺聿珩温柔缱绻的声音,忽而在穆岁安的耳畔缓缓流淌。

    穆岁安稍稍转头,瞥一眼搭在自己左肩上的男人脑袋,顿时忍俊不禁。

    “夫君呀……大热天的,你怀抱着一个大火炉,难道不觉得热吗?”

    “安安好香啊……”

    蔺聿珩答非所问,脑袋在穆岁安的颈间来回磨蹭,眉眼含笑,声音显得格外撩人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得来的二人世界,他自然是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日月星辰为证,愿我与夫人,朝朝暮暮相见,岁岁年年相伴,生生世世永不相负。”

    蔺聿珩在妻子颈间落下一吻,缠绵悱恻的情话醉人心弦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穆岁安虽习以为常,但还是忍不住心跳如鹿,脸颊泛红。

    “油嘴滑舌……”

    “公子、夫人!”

    穆岁安话未说完,忽闻画舫外面传来了青柏的禀报之声。

    “秦王殿下的画舫漏水了,遣人来询问一下,可否与您同行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蔺聿珩眉头紧皱,“难不成如今的秦王府,竟然如此穷困潦倒吗?”

    画舫漏水?简直是令人无语至极!

    “快快有请!”穆岁安率先发了话。

    “之前我就说了……四人同游,不失为一件快哉之事!你非得矫情……还有秦王也是!”

    两口子夜夜同寝还不够?莫非要十二个时辰皆黏在一起才算恩爱?

    “人多要如何搂搂抱抱……”蔺聿珩闷声嘀咕,“今夜可是乞巧节!”

    穆岁安:“……”

    生得如此俊美的男子,偏偏做出这么一副楚楚可怜之态,还真是——

    不得不承认,她愈发沉迷美色了!

    就在这时,帘幕突然被掀开,秦王与乔棠二话不说便一头钻进来。

    蔺聿珩抿了抿唇,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松开臂膀,佯装正襟危坐。

    “秦王殿下?怎么?你们王府的画舫当真是漏水了吗?”他阴阳怪气地询问一句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秦王闻言,讪讪一笑,整个人略显尴尬。

    “其实是因郑华英骤然来此,堂而皇之登上画舫。”他据实相告。

    他久病初愈,恰逢乞巧佳节,只想与棠棠共度良宵,实不愿被人打扰。

    然而,郑华英守孝一月,今夜也是难得出门散心,正因如此,他不想当众拂其颜面。

    所以你二人便来打扰我们——蔺聿珩险些脱口而出。

    “棠棠,你尝尝这个……还有那个也酸酸甜甜的……不比王府做得差!”

    穆岁安与乔棠相邻而坐,笑意盈盈地将一堆民间小吃食递与她。

    “岁岁,我好像又长胖了点……”

    话虽如此,乔棠还是管不住嘴,拿起一块荷花酥,嚼得津津有味。

    “表哥,七月十二,乃是昭阳姑母的生辰日,不知筹备得如何了?”秦王忽而问道。

    虽说外祖母离世方才一月,但皇祖母自觉身体不佳,还是希望陪昭阳姑母共度生辰。

    “母亲之意……”蔺聿珩回道,“至亲相聚一堂,小酌怡情,无需铺张。”

    “岳父大人尚有六七日抵京,若是提前两日,或能赶上热闹。”他微笑着补充一句。

    “热闹?”穆岁安悠哉道,“当心阿爹将长公主府的大门给砸了。”

    阿爹与朝廷相抗近二十年,骨子里对皇亲国戚,可没有那么多敬畏之心。

    确切地说,除皇帝与太子之外,估计他不会给其他任何人面子。

    此时,乔棠插话进来:“我爹好像有些水土不服,自离开郓州,这一路上都不得劲。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嘛……”穆岁安应和一句。

    想起前几日送来的那封家书,她不禁忧心忡忡,芙蓉面皱成一团。

    乔叔的症状不像水土不服,反倒有些类似话本子里所说的——近乡情怯。

    头痛欲裂、时常昏睡……听闻越是临近京城,这种情况越是严重。

    蔺聿珩轻轻握住妻子的手,温柔地安慰道:“放心,届时让陆太医为乔叔好好诊治……”

    话语未尽,四人霎时安静,只因忽闻外面传来一阵打斗之声。

    “公子!湖中藏有不少刺!”青柏隔着玉石幕帘,急声禀报。

    “速回!”蔺聿珩当即吩咐,青柏与青杉立刻将画舫驱向湖畔。

    此处乃是湖心,画舫众多,以免秦王暗卫动手之际,伤及无辜百姓。

    然而此刻,向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穆岁安,却纹丝不动,且示意乔棠勿轻举妄动。

    只因她未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……

    须臾之后,画舫靠近湖畔,四人刚刚上岸,恰巧与方才安全脱险的郑华英不期而遇。

    依旧身着一袭白衣的郑华英,见到四人的瞬间,似有些许怔愣。

    “殿下原是与表哥相约……”她的嘴角轻扯出一抹苦笑,“难道我与表哥素不相识吗?”

    “殿下又何必……要出言诓骗……”

    说着,她捂住胸口,轻咳两声,气息略显不畅,一副病弱之姿。

    此番模样并非佯装,她确因三倍药量的春风散,致使身子受损颇重。

    见状,秦王微微蹙眉,叹道:“我与表哥有要事相商,你既不适,还是先行回府吧。”

    或许郑华英诸多筹谋,皆将止损于这副比他尚病弱三分的身体上。

    面对眼前之人,蔺聿珩视若无睹。

    因此前的无礼恳请,如今他对郑华英并无好感,甚至心生厌烦,故不愿在此继续逗留。

    “夫人,天色已晚,我们回去……”

    突然,穆岁安眼神一凛,倏地转头望向左侧那片昏暗的翠绿竹林。

    紧接着,她下意识地伸手,一把将蔺聿珩和乔棠扯到自己的身后。

    “表嫂小心——”

    众人尚未反应过来,只见郑华英神色惊惶,蓦地高呼一声,猛地扑向右前方的穆岁安。

    众目睽睽之下,众人瞳孔骤缩——

    一支闪着寒光的利箭,自竹林中径直射向郑华英的后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