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清晗冷笑一声,挥手让人请来奶妈与管教嬷嬷。
奶妈嬷嬷前来,先朝祁俞白行礼。
“侯爷,小姐如今还不到一岁,睡得多了才能长身体,我等都是常年伺候小主子的老人,绝不会出此等差错。”
“罗姨娘方才说的什么爱哭闹…恕老奴直言,不过是罗姨娘年轻,不会养孩子罢了。”
奶妈嬷嬷这话一说,祁俞白本还不忍的脸色,顿时沉了下来。
穆清晗适时抹着眼角的泪光。
“侯爷如今可信了?我待彤姐儿,可从没半点差错。”
尤氏怒火中烧,一耳光挥在罗娇脸上。
“好好的孩子,被你养成这样!”
“眼看着清晗养的好了,你竟还嫉妒,谋害侯府子嗣,清晗,你想如何惩治这毒妇?”
尤氏一向不喜罗娇,穆清晗才是侯府主母。
如今穆清晗是苦主,自然该由她处置。
罗娇心一慌,连忙扯住祁俞白衣角。
“俞白…侯爷!娇娇待你一心一意,我只是…一时糊涂罢了,你念在我们多年情分上——”
“递文书,休妾,逐回将军府。”
没等祁俞白开口,穆清晗抢先一步下了决断。
这门亲事,本就是罗娇使手段抢来的。
谁让她不争气,被自己揪到了天大的错处?
祁俞白想着打一顿也便过去了,没想到穆清晗竟要她休妾。
“清晗,娇娇只是糊涂,休妾是否太过严重了……”
穆清晗冷哼一声,“侯爷觉得这便严重了?”
“谋害侯府子嗣,若是闹上公堂,不说处死也得流放千里,侯爷若是觉得流放更好,我自然没意见。”
穆清晗又笑盈盈看向罗娇,“罗姨娘觉得呢?”
“休妾!”
罗娇几乎毫不犹豫大吼出声。
她又不是疯了,能好好留在京城,谁想被流放到千里外的苦寒之地?
看罗娇那坚定的模样,祁俞白白着唇颤抖许久,最后还是写下休妾文书,递到了族中。
罗娇一离府,院里都跟着安静了不少。
祁俞白也因此伤心了几天,竟也罕见地没来骚扰她。
难得消停几日。
在一个深夜,霍承翊再次潜入她房中。
半睡半醒间,穆清晗挪动身子,在床榻上给他腾了个位置出来。
反正霍承翊也不是第一次深夜前来,没什么稀奇的。
可这一次,霍承翊上了床榻,只将她紧搂怀中,安分得再没其他举动。
“清晗……”
他轻声开口,不像从前一口一个“夫人”,低声沉吟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。
穆清晗察觉不对,猛地惊醒,回神在沉沉夜色中凝视着他。
“怎么了?”
霍承翊将脸深埋进她脖颈间,只沉沉叹了一口气。
“这段日子,你找借口去城外住一段时间吧,京中不太平。”
穆清晗心头陡然一紧。
边境地区不太平,倒是情有可原。
可京中不太平……
霍承翊要造反?
没等她问,霍承翊在她枕下塞了一封书信,便趁着夜色,又从窗口翻出。
至此,穆清晗再没了入睡的心思。
她漏夜点亮烛火,仔细读着书信上的字字句句。
十余年前,那桩背负着百余条性命的冤案,总算浮出水面。
第二日。
穆清晗清早便以为亡母祈福的借口,带了樱环嬷嬷住到了郊外的庄子里。
“姑娘,咱们在这住着,能给夫人祈福吗?”
樱环自打住进庄子就止不住念叨。
城中都置办得差不多了,姑娘又临时决定住到郊外。
那岂不是还要再置办一般?
穆清晗折着纸元宝,目光低垂。
“安心住着吧。”
霍承翊自有他的打算。
他不说,她就等着他说。
这期间,祁俞白来过几次。
但来的频率愈发的低。
直到忌日当天,祁俞白也没来。
长公主倒是跟着穆清晗祭拜了。
忌日结束之时,郊外传来纷乱的马蹄声,直奔京城中。
樱环与嬷嬷脸色大变,急忙将穆清晗扯进了房中。
“姑娘,怎么这么大的动静?”
“难不成是兵变了?”
穆清晗坐在窗口,看向京中冉冉升起的硝烟,心中不安愈发浓烈。
霍承翊将证据都留在了自己这,那他此行……
“樱环,去后院牵马。”
反复犹豫后,她仍旧做不到坐视不理。
或许这两年间,霍承翊在她心中,早非那个被她视为玩物的马夫了。
樱环拒了几次,最后是穆清晗亲自牵马出来的。
樱环与陈嬷嬷不会马术,跟了许久也没能追上纵马狂奔的穆清晗。
前往京城一路上,她心中思绪万千。
从前,她从未过问霍承翊的事。
直到那几封带着血海深仇的书信。
她才知道。
霍承翊对她并非一时起意。
原来早在幼时江南外祖家时,她就与霍承翊有过交集……
穆清晗原以为,霍承翊的兵变要闹得血流成河。
可入京一路,民居民房毫无损坏,只有几家官员门前流了血迹。
她带着长公主印信进了皇宫。
眼下兵变已消。
满宫尽披甲胄的士兵中,唯有穆清晗素身前行。
踏入金銮殿。
看见殿前跪着的已被血色浸染的身影,她心头猛颤。
龙椅上,坐着的是满面怒气的皇帝。
“你杀了朕这么多大臣,只为肃查一桩陈年旧案?”
金銮殿上,几颗人头摆在地上,都是须发皆白的老臣。
穆清晗仔细辨认了,皆是霍承翊那些书信上,提及曾有份陷害霍家之人。
那桩冤案过去多年,许多主使者已经过世。
还在生者,都被霍承翊斩了头颅。
其余那些家族,霍承翊并没斩杀他们的后人,却也被锁链捆着绑到了殿上。
其中就有祁俞白。
见霍承翊沉默不语,皇帝愈发怒不可遏,“你军功赫赫,若查冤案,朕还能不允吗?”
“你何必闹这一出,血染皇宫?”
直到此时,霍承翊才冷声道:“奸佞当道,臣不敢说。”
不敢说,倒是敢动手了?
“人都被你杀光了,朕想查也无从查起。”
“谁又知道这其中,可否有被冤之人!”
一个都没有!
见状,穆清晗冲过层层兵卫,跪在霍承翊身旁,递上那一摞书信。
“圣上容禀,当年霍氏满门确有冤屈,臣女有手书为证!”
内官上前接过穆清晗手中书信,递给皇上一一查阅。
随着一封封书信上熟悉的字迹,皇上脸色愈发阴沉。
霍家功高,这些奸佞因此眼红,才造下了这桩冤案?
“不是让你在郊外等我吗?”
身旁霍承翊低声开口,看向穆清晗的目光却满是担忧。
穆清晗跪在地上,仍是一副毫无顾虑的娇媚。
“我若不将书信带来,你要如何自证?”
脑子一热,便将人杀得干净,这不成杀人灭口了?
霍承翊垂头,难得没接穆清晗的话茬。
当年霍家满门被屠,是霍府的管家,用自己的亲生儿子顶了他的性命才活下来。
他背负着血海深仇,被管家拖了关系,送到江南士族陆家做个童养的马夫。
他也是在那时,见到穆家这位明媚张扬的大小姐的……
皇上看完这些书信,心中已有论断,语气也松和了些。
他看向跪在霍承翊身旁的女子,低声问道:“你又是何人,为何会有这些书信?”
没等穆清晗开口,霍承翊抢先一步答道。
“这是臣的夫人。”
?
穆清晗愣了片刻,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。
真是疯了。
在皇上面前杀了人,还敢胡说八道?
原本被锁链捆着的祁俞白,在看见穆清晗带着书信前来时,已经陷入惊愕。
如今再听自己的夫人成了霍承翊的,哪怕周身狼狈,依旧忍不住高声开口。
“你胡说,这分明是我夫……”
霍承翊眸色一沉,没等祁俞白说完,回头一拳砸下去。
祁俞白那张风清霁月的俊面孔便破了相,满口鲜血一个字也说不出。
可哪怕祁俞白不说,皇上也认出来了。
他怒指向殿下跪着的霍承翊,“你当朕是老糊涂不成?”
“她分明是祁侯夫人,中秋家宴还入过宫的!”
霍承翊杀人,倒能理解为为家族洗冤。
可抢别人夫人算什么?
原本还在惊愕中的穆清晗,此刻却镇定许多。
短短须臾,她心中已做了决策。
穆清晗叩首,沉声开口。
“皇上认错了,臣女并非祁侯夫人穆氏,臣女乃是江南士族陆家女。”
她为霍承翊连皇宫都闯了,还怕再落一条欺君之罪吗?
反正穆晟给她的这个姓氏,她本来也不稀罕。
不如随母姓。
皇上的目光在那两人身上来回扫了半天,也算看懂怎么回事了。
许是霍家那百余口性命让他心中有愧,他只被气得笑了一声,竟也没开口拆穿。
“既是你夫人,就带回去管教,一个妇人来宫中做什么?”
“此案朕会命大理寺再查,若真有冤屈,他们的后人朕自也不会放过。”
“不过你今日带兵闯宫,这军符是不能留你手中了。”
霍承翊直接送还虎符。
反正有没有军权,他也从未在意。
丢了军权,他不是还得了些别的吗?
出宫路上,霍承翊又成了从前那副恭敬模样,跟在穆清晗身后,一声不吭。
瞒了她这么久,今日连祁俞白都栽了,穆清晗心心念念的侯府夫人的位置,怕是坐不稳了。
“夫人……”
霍承翊刚开口,穆清晗回头便是一记眼刀。
“哪家的夫人?我是江南陆氏。”
哦,对,江南陆氏,刚才在皇上面前,的确是这么说的。
穆清晗面色清冷道:“这烂摊子我也不管了,明日我便启程回江南。”
被霍承翊这么一闹,穆晟的寿宴被搅得稀烂,人也一病不起了。
侯府更是一团糟。
自己留下,保不齐还得被牵连,不如回外祖家,至少还有舅舅看顾着。
霍承翊眼下阴霾遍布,瞬时沉默下来。
回江南的意思,是不想与他再见了吗?
前头穆清晗抬脚便走,竟也没有跟他解释的意思。
至此,霍承翊只感觉自己那颗心脏,一寸一寸愈发的冷。
可走了没几步,穆清晗又停下步子回头问。
“你倒是给个准信,何时来江南接我。”
“你还想把我一辈子撂在那不成?”
穆清晗娇蛮张扬的语气,再度让他眼下生了光亮,那明媚的身影,与他幼时相见的少女重合。
“等此案了了我就去江南。”
是了,哪能再犯欺君之罪。
方才在皇上面前说了,这是他的夫人。
他的夫人,自然是要接回府中自己养着的。
——全文完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