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原死寂而又充满生机。
夜空下，稀疏的雪林里，一头头狼蹲坐在雪地上，眸子放着幽光。
在它们的注视下，两道人影翻飞，气劲四溢，雪地被打得坑坑洼洼，就连几株碗口粗细的坚硬笔直的雪松，也被二人无意间的攻击震断，这仅仅是二人内劲的余波，正面硬抗又该是何等威力！
轰轰！
赤发老仙和曹雄硬碰了一招，内劲在两人之间鼓荡，一个是太阿剑圣年代活下来的老不死，一个是八雄之一，有望跻身先天的“年轻”后辈。
两人的内劲，都已达到极为高深的地步，全力相撞之下，四周雪地无法承受二人的力量，就像是烟花一样爆开，声势惊人。
在这次碰撞之后，身在半空的曹雄就像流星，骤然落地，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雪坑，没有再起来，也不知是死是活。
赤发老仙摇晃着落到地上，咳出一口鲜血，但他依旧站得笔直，就如雪松一般，挺拔高大。
赤发老仙可谓先天之下无敌，只是他终究还是人，而不是仙。
是人，就会受伤。
他这一夜，连续与中原江湖顶尖人物交手，心剑老人、烂陀寺三僧、曹雄，单说心剑老人、曹雄，一个是七侠，一个是八雄，随便一人，都是威震江湖的存在。
而烂陀寺三僧名声不显，武功却不差，合击之下，比曹雄、心剑老人还有强出一筹。
就算是先天高手遇上这些人，也会头疼，赤发老仙这份战绩传出去，足以让他名震天下。
在这样的交手之中，他不仅眼睛瞎了，身体也受了内伤。
可是，就算如此，他风采不减，从容镇定。
“好凌厉的刀势！”
赤发老仙可不会忘记还有一个对手，就算他看不见，还是能够感受到四周无处不在的刀气，以及前方蕴而不发的杀机。
“可惜，仅仅如此的话，还是不够！”
赤发老仙摇头。
这股刀势给他不小的惊喜，他听陈无邪的声音还算年轻，而年纪轻轻就有此刀势，已经很惊人。
“此刀，虎势，前辈指点一二！”
陈无邪横刀在前，眸光湛湛，朝赤发老仙道。
“虎势？”
赤发老仙笑起来，道：“有那么点意思，你想拖延时间？也罢，你出刀吧。”
陈无邪深吸一口气，“虎势”是他自创的一招，看似是简单的劈斩，却牵动内力和刀势，拥有比寻常招式更强的威力。
在刀林之中，他阅尽百门刀法，刀势更锋，“虎势”也更为完善，可谓陈无邪手中最强一招！
内劲翻涌，犹如雷霆迸发，陈无邪提刀挥斩，劈向赤发老仙，其势威猛如虎，几乎在眨眼之间，陈无邪劈出三十六刀，三十六刀叠在一起，化为一道寒芒匹练，犹如咆哮的猛虎，无视一切虚妄，速度之快，力量之强，撕裂刀锋所过之处的空气，发出刺耳的锐啸声。
赤发老仙和陈无邪之间隔着五丈的距离，但五丈的距离在刀锋下骤然拉近，刀光匹练划过半空，狠狠的斩向赤发老仙。
“好好好！”
赤发老仙连呼三个“好”字，他看不见这一招的风采，看不见那刺目耀眼的刀芒，却能感受到死亡的威胁。
这一招，比曹雄全力出手还要强，哪怕是赤发老仙全盛之时遇上，也要退避锋芒。
在赤发老仙出现之后，陈无邪就在暗中蓄势，他早已将全身最强的力量、精神、刀意，灌注进这一招之中，劈出近乎绝杀的一招。
面对这样一刀，赤发老仙竟不闪不避，他浑身内力聚在掌上，双掌赤红如血，就好似血铁一样，迎着刀光拍去。
“嗤！”
刀锋劈过，被赤发老仙的双掌拍在中间，绚丽的刀芒与赤红的掌劲碰撞，发出水滴进油锅里的炸裂声。
陈无邪浑身力量压在长刀上，狂乱的风在吹刮，卷乱他的头发，衣袍鼓荡，那是全力出手后，内劲充盈全身的迹象。
他面容坚毅，这一刻好似猛虎，当真有了虎一样的威势，肌肉鼓起，怪物一般的力量汹涌而出，压得赤发老仙向后退去，双腿在雪面上渐渐隐没，将雪地犁出两条沟壑。
当赤发老仙在雪地上只剩下腰身以上时，他已经退后三十多丈，雪地的沟壑，从浅变深，从两条变成一条，而他的背后，则推起小山一般的雪峰。
叮！
赤发老仙双掌夹住的长刀，发出清脆的响声，旋即，寸寸崩碎，在两股强大的力量下，变成可怕的暗器，四射开来。
咻咻咻！
松枝断开，雪花乱飞。
在长刀碎裂的刹那间，赤发老仙从雪地里飞出，双掌拍在气势泄掉三分的陈无邪身上。
“噗！”
他将全部力量灌注于一刀，毕其功于一役，全力施为之下，在一刀势尽之后，内劲还未缓过来，只能眼睁睁看着赤发老仙的双掌落下。
陈无邪硬挨双掌，喷出一口鲜血。
不仅如此，崩碎的刀片在赤发老仙的内劲震荡之下，十有六七撞在他的身体上，或撕开衣物，划出刀痕，或直接嵌进体内，更有一片从胸腹之间洞穿而过，染着鲜血的刀片撞进雪地里，留下深深的凹陷。
赤发老仙一言不发，两掌拍出后，再接两掌，赤红掌印裹挟炽热的掌力，灌进陈无邪的体内，每一道劲力，都像是一柄钢刀，在筋脉、血肉之中破坏。
强劲的掌力下，陈无邪倒飞而起，摔在四五丈外。
赤发老仙没再出手，立在雪地上。
“年纪轻轻就领悟到刀意伤人，后生可畏，再给你十年，又是一个郑太阿。可惜，你遇上老仙！”
赤发老仙自语，他胸前的彩衣裂开，露出一道浅浅的刀痕。
陈无邪的刀锋虽被他抓住，但陈无邪在刀林内领悟到“意念为刀”，可用刀意伤人，尽管只能斩出三尺，却也让近距离搏杀中的赤发老仙吃个暗亏。
“仅凭此刀，足以让你成为先天之下第一人！”赤发老仙感慨。
“意念为刀”并不是谁都能领悟到的，这已经触及到“神通”的范畴，属于传说之中宗师的领域，试想一下，别人只是看你一眼，就能够让你受伤，这是何等惊人的力量？
就如同仙家神话里的剑仙，取敌将首级于千里之外。
心剑老人之所以会成为天剑派中最有机会跨入先天境界的人，便是因为他修炼的心剑流，也是属于“意念为兵”的范畴，只不过他的意念偏向于剑仙，意念御兵。
可惜，陈无邪虽然触摸到这个领域，却无法真正掌握，这就像让三岁婴儿挥舞神兵利器，威力欠缺，且易自伤。
以意念为兵斩人，绝不是那么容易的，稍有不慎，就会反噬自身，可谓双刃剑，便是心剑老人，亦不敢随便施展这门绝学，他能在重伤垂死的状态下，斩掉赵三笑一臂，就是依赖心剑之威，一剑斩出，伤敌杀己。
赤发老仙站在雪地上，高大的身躯稍显佝偻，他负手望月，纵使双眼已瞎，他却似乎还能看到天上的月亮正从乌云里飘出，洒下点点光辉，照耀着他。
“先天之下第一人又如何？不入先天道成空，就算成为先天，不成宗师，一样无缘仙阙，既如此，生命有何意义？活着有何意义？疲了，倦了，累了！”
赤发老仙自语，说不出的萧索和孤独。
“活着，就是生命最大的意义！”
赤发老仙低下头，微微惊愕：“那么重的伤，你竟还能站起来，有趣！”
陈无邪从雪地上爬起，他身上的衣袍浸透鲜血，破碎的地方，露出一个个深可见骨的伤口，就算如此，他的眉头也没有皱一下，似乎伤的不是他的身体。
他经历过的痛苦，比这更痛十倍，百倍，世间还有什么痛苦，比重塑身躯更痛的？
连重塑身躯的痛苦他都能熬过来，这点痛苦，更不被他放在眼里。
他勉强站直身体，赤发老仙那四掌够歹毒的，内蕴炽热掌力，破坏着他的筋脉、血肉，就像是将他放在铁炉里烘烤，放在油锅里煎炸，这种霸道的掌力极难驱散，相当于筋脉尽废。
这样的伤势，除非能化解那股掌力，否则不出三天，必死无疑。
毫无疑问，赤发老仙是不会给陈无邪这个时间的。
陈无邪的手掌按向腰间，那柄被青布包裹着的魔刀就在里面，他并不想用这柄伤人伤己的刀，但生死关头，哪儿还顾得上那么多？
“想拼命？”
赤发老仙嗅觉敏锐，对他这样的高手而言，对敌时，眼睛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依仗，灵敏的嗅觉、直觉、听觉，比眼睛更重要。
因为眼睛看到的，往往会骗你！
他第一时间就察觉陈无邪身上气势的变化。
“唉，年轻人，真不让老仙省心。”
赤发老仙伸手摸向腰间，从他宽大的彩色袍子里，取出一柄血红色的断剑。
陈无邪眼睛眯起，赤发老仙将剑横放，左手双指轻轻抹过剑身，神情带着些许回忆和缅怀。
此时的赤发老仙，看似人畜无害，却带给陈无邪莫大的压力。
似乎握剑的赤发老仙，才是真正可怕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