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过这帮人彻夜的激烈讨论……我决定，孤身一人回到妖界，先看看情况。毕竟快要开战了，毕竟我离开有二十年了。加上之前调养的那二十年，足足四十年没有回过妖界，没有回过家。不知道现在那里是个什么样子，还能不能找到我熟悉的味道。亦或是，变得像人界一样。
然后不管他们的反对，我愉快地决定了，并且态度十分强硬地要求他们留在这边帮我查看动静。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，紫琼做好了什么安排自己却一无所知，被动挨打。
丢下仍旧郁闷的众人，在第二天我就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妖界。
刚一踏入妖界的界门，心情就一阵轻快。我深深呼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，是熟悉的味道。仍旧是碧草如茵，微风拂面，残阳如昔。
想了想，我化出原形，化身成一头银狼。甩了甩头，感觉还是这样接地气。想了想，辨认了一下方向。如果记忆没有错，如果这几十年的方位没有变，那么，应该是这一边。冲着某个方向，我欢快地撒开四只小蹄子跑去。
小溪如一条银色的丝带，溪水匆匆，流淌过小石子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，煞是悦耳。小溪边上，支了一方躺椅，躺椅上铺着奢华的金红色丝绒毯，一直垂落到地面上，这毯子的主人丝毫不怕把它弄脏。躺椅前方支出来一根钓竿，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放着，也不管是不是有鱼会上钩。榻子脚边上，一个小小的水蓝色水壶，一汪清冽的溪水。
而享受着这一切的，是一个穿着素白色衣袍的人。这人斜倚在榻子上，很是慵懒的模样。书卷覆住了面容，墨色的长发从书卷下面蜿蜒出来，和金红的毯子相得益彰，更添妖娆。
我刚刚走到这里停住，就听见书卷下面传来一抹散漫略带喑哑的嗓音：“怎地你还是不声不响的？”然后一只白皙的手拿走了书卷。他转过头来睁开眸子，一双桃花眼雾蒙蒙的，比女子还要媚气。明明是那样淡着一张脸，可偏生在他脸上就成了风华绝代的神情。我听见，似乎有无数桃花在他那一回眸的瞬间灿烂绽放。
“唔……怎地还变了原形？来。”他向我招手，我想都没想就听话地走过去。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我就恨不得狠狠咬自己几口，我怎么就这么听话得跟条狗似的！
我走到他面前停下，犹豫着要不要上他的身。就听得他淡淡说道：“你想来就来，没人要求你什么。”我没好气地看过去，他面上没什么，然而那双眸子里面却满是笑意。于是现在我真的很想咬他几口！
想了想，还是没有那个胆量。这家伙别看一脸的无所谓，可是腹黑程度我可是太清楚了。这么多年过去，不减反增。如果答应了他表面上的提议，还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打击报复呢。
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，我默默走到溪水边。清冽的水下，小鱼儿在成群结队地嬉戏。可能是因为化了原形的缘故，那些骨子里掩藏的野性，那些化作人时候伪装的本性全都流露了出来。我开始幼稚地伸着爪子去够水里的鱼。这些鱼儿在水下就是霸王，无论我怎么看准时机，就愣是抓不到一条。我很是郁闷，耷拉下耳朵呜咽了几声，两只前爪交叠着头枕了上去。
“呵呵。”身后传来那人的轻笑，旋即身子一轻，竟被他抱了起来。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，以及指尖抚摸我容貌的舒适，我微微合上了眸子。感觉，有些困意袭来。
“怎么回来也不事先通知一声？你到这里来，若是我不在，可不是要扑了个空？”
我眯着眼哼哼两声，没有说话。他又是笑笑：“怎么不说话？哦，让我猜猜。你这次回来没带任何人，想来，是心中有些怕的吧？四凶兽都被你找齐了，就这两天的事，我知道。四十年之约，还有十天就到了，真快啊。”他喟叹：“一转眼，四十年了。你离开这里，也四十年了。”好半晌，我们两个人都没说话，他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疏离这我的毛发。
“汐，好不容易熬到你回来，这次，你可不许再跑了。”好半晌，他开口，然而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。
我心中一震，然而面上还是装作无所谓。我翻了个身，然后说：“我倒是习惯了这样的孑然一身，清闲。”
他又好气又好笑：“什么话。”
“我说真的呢。墨，我有时候在想，如果我只是个平凡人，不用承担这么大的担子，是不是会轻松很多？不必面临那么多悲欢离合，梨木也不会离开……”
涂倾墨的手稍稍顿了顿，然后又继续滑动。“可是如果那样，你就会失去更多的人。你不会和四凶兽成为兄弟，你不会偶然间将我带出来，你不会碰到籽黎，不会遇见小慧，不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。汐，并不是你选择了命运，而是，命运选择了你。”
“命运选择了我？”我重复着他的这句话，有些懂又有些不懂。
涂倾墨“嗯”了一声继续道：“如果你不是你，不是辰皇汐，那么，也许你连梨木都不会遇到。你会遇到的，是同样平凡的其他人，然后，一起嬉戏玩闹着长大。可能你会和其中的某个小姑娘成了亲，做了爸爸。然后在田间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和其他的小伙伴们玩闹，就像是曾经的自己。”
我听着涂倾墨的话，在脑中勾勒他所描绘的画面。炊烟袅袅，残阳如血。
“那样……似乎也不错啊。”我轻声道。
“嗯，是不错。”他回：“可是，如果你每天过的都是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同样的日子，很快你就会感到厌倦了。你会想，如果我当时没有选择过这样的日子，没有选择做一个平凡人，会不会比现在更加有趣？再看看你现在的生活。每日都是丰富多彩，变幻莫测的。因为你永远不知道，下一刻会发生什么。就如同四十年前，你会想想，有一日我们会如今日这样的谈话吗？做一个平凡人的好处，就是能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，不必提心吊胆，不必担负责任，可是你不得不过着每一天同样的枯燥的日子。而选择王者之路，则能体会到更多的乐趣，变化在你的手中掌握，所对应的，会有数不清的危险。那么汐，你是喜欢那样平平淡淡的日子，还是那样充满未知，却注定精彩有趣的日子？”
我没有吱声，因为我在考虑这个问题。末了，我问他：“如果我选择了，就能够变成那样吗？”
涂倾墨很迅速也很肯定地回答：“可以。只要你说想要的，就统统可以变成现实。”他知道，我是在说我能不能变成平凡人。而一旦我选择了，那么王将不是辰皇汐，而是涂倾墨。这是他，为我做好的打算。即便他并不喜欢那张王座。
过了不知有多久，久到我以为涂倾墨都已经睡着了，可是天边的颜色始终没有变过，仍旧是一副斜阳西下，红霞染透天边的温暖模样。涂倾墨喜欢这样的景致。
我有些趴累了，于是问他：“墨，怎地鱼还不上钩？”
虽然没有看到，然而明显感到身后人爽朗的笑意。而下一刻，就见鱼儿接连不断跳跃着，一支接着一支准确无误地跳到脚边的小小水壶里面去，直到鱼儿都溢了出来才肯停歇。
我懒洋洋转过头去白了他一眼：“太浪费了！”
涂倾墨只是笑笑，然而我看得出他是欣喜的。他欣喜，因为他知道我终于做出了怎样的决定。
回到妖界正殿，接受万臣朝拜。
我清清嗓子朗声道：“诸位，感谢这四十年来你们的辛苦。然而现在不是说些煽情话、漂亮话的时候。如果你们还没有忘记，那么就应当知晓，四十年前人类给我们带来的耻辱，在十日后就要有个了断。而我，辰皇汐在这里宣誓，这个耻辱，会在十日后，划上句点！”
这几天，几乎是人间妖界两头跑，虽然累，可是我心中却是高兴的，因为我终于知道了我要的是什么。其实这些事并非不能交给别人来做，墨也曾说过要替我，可是被我拒绝了。因为这是我明白了我要什么之后，第一件想要亲历而为的事。
我去看望了梨木，这家伙已经枝繁叶茂粗壮得很了，甚至可以和他意念相通说说话。梨木说，这都是涂倾墨的功劳。他知道我最挂念的就是梨木，所以一有空就就会来看看他，从碧落上取一瓢水，每隔十日浇灌一次。
这几日，紫琼没什么动静，还是和往常一样很是紧张。于是我知道，是时候了。
这天，我带着留在人间的这么几个人，直接从紫琼上空飞入。渊纹前两次之所以会堂而皇之地带了一众妖进入而不被人知晓，就是因为有流偌在内接应，所以这次也不例外，我们走了流偌留出来的小路。
面对所有的紫琼人，我从来没有像这次一般，觉得自己身为妖，是这么酣畅淋漓的一件事。
我俯瞰沧源，朗声道：“沧源，四十年之约已至，明日子时，将是你洗刷身上罪孽的时候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