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……”我想了想,看着它黑漆漆的眸子,轻声说道:“就叫你,云禄。”
“云禄”两个字一出,它原本紧张的眸子中,瞬间迸射出夺目的光彩,闪烁着兴奋的晶亮,让我看得不忍心移开视线。再度恋恋不舍了片刻,分别是早晚的事,哪怕拖延得再久,也抵挡不了离别时刻的到来。
再度用力拥抱了一下云禄,这个我一直倔强着不肯给它取名字的小家伙。抱歉,答应给你个全新的世界,没有做到,留下了这么一点小小的遗憾。可是我不后悔啊,云禄。至少,在我想起你的时候,不会只有“小家伙”三个字在我的脑中盘旋着回忆,而是,我们之间有一个名字的羁绊,虽然,这只是一瞬间。
带着满心的惆怅情绪离开了王伯的家,还来不及收拾起自己的心,前脚刚踏出门口,下一刻就被人抓了包。迎面就是流平的身影,我一怔,再想逃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。他见到时我,还是从一处民居中走出,显然很疑惑,跨步就向我走来。我心中暗叫惨了,这下可是躲不过去了。
没办法,我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,笑眯眯的迎上去。“流平师兄,好巧。”
“嗯,巧。”流平笑得一脸和气。“你怎么在此处?刚刚找不见你,虽不会出什么事,可你突然不见,我还是很困扰。”
我一噎,讪讪道:“是,让流平师兄为难了。”
“为难倒是不会,只不过有些担心罢了。”
流平关心我不假,但是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以及我所展示出来的实力,会出什么状况是万万不可能的,何况还是在紫琼山脚下的绥溪镇。我估摸着八成是其他几个人说了些什么话,让流平不得不出来寻我。
想了想,我还是决定问出口。“师兄,是不是……有人特特让你来寻我的?”
流平笑容一滞,还是不动声色的反问:“怎么会这么问?”
我心中一叹,左右望望见四下再无旁人,索性就全说了出来。“那九个人,虽说面上是推你出来,可是心中难免不服气。以我之见,他们大多都唯怀瞳马首是瞻,这一情形一时半会改不过来,若是咱们几个没有拿出让他们折服的本事来,恐怕人心很难汇聚啊。先不说是不是能够安然无恙的到达渡鹤塘或是九幽泉,单是眼下,已然分成两队的架势,我们十二个人就很难快速的抵达终点。”
流平的笑容随着我的话而渐渐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,不带一丝波澜。语罢,两人双双沉默良久。他不开口,我也就不再言语。话已至此,再明确不过。流平若是有心,他会说出我想要听到的答案的,只是他需要时间去思考,去下决心。流平这个人哪里都好,但就是太过于顾全所有人的感受,太想要将事情都办的妥帖,太想要个完美的结局,故而瞻前顾后,反倒是拖累了所有的人。他需要的,就是在关键时候能够当头棒喝他一下的人,能够把他从迷茫和困顿中推他一把的人。我不愿意去扮演这样一个费心费神的角色,但是眼下的情况,却由不得我选择。
终于,在我等到已经以为流平不会做出答案的时候,他终于说出了我最想听到的话。
“玄汐,我不是不想,而是,不能。”
虽然流平的答案跟我需要的那一种相差甚远,但是,这么几个字,已经充分表露了他的心意,这也正是我想要得到的回应。我心中有数,面上却还要装作不懂的样子问他:“师兄,你这话,我有些听不懂。”
流平叹口气摇摇头,“你又怎会不懂?”他说,一副无奈的样子。“玄汐,虽说你是沧镜师叔的弟子,是后入到师父门下,可是对你,我可一直都是青睐有加。”
我一愣,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会听到流平如此的说法,想不到今日还有意外的的收获。
流平没有想要我的回答,自己接着说道:“你说的那些,我又何尝不懂?早在最初的时候我便发现了的。那个怀瞳,虽然沉默寡言,然而气息内敛到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,修为武功都达顶峰。况且他心思缜密,为人沉稳,深得人心。我倒是觉得,由他来带领这支队伍是再好不过的事。不过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让出这权力交到我头上,我想,就算他不说,师父也是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找一个适当合理的借口,能够让我来担任的吧。”
流平所言不假,他虽然面上看着随和随意,好好先生的样子,不与人争些什么,可是实际上,他比任何人的心都要细,更善于观察。因为如果不是擅长观人心的高手,是不能够在众多人中妥善的处理好每一层关系的。
“他们表面上听命于我,而实际上不说处处与我为难,可是很多方面,根本不听我的话。嘴上赞同可是心里却大相径庭。人心如此,也难怪你会那样说,唉。玄汐,你一向聪颖,你说,此刻我们该当如何?”
我略略思忖了一番,心中已有了计较。“师兄,我们应当逐一击破。”面对流平有些不解的神色和示意的眼神,我接着说道:“怀瞳既然已经是他们心中默认的首领,虽说是擒贼先擒王,但是,这套理论根本不适用于我们现在的处境。虽说让他当先承认我们是最快的方法,然而让其他的几人也做到如此,很难。但是,若是一个一个的让他们这些人对我们信服的话,有他们的话加上我们日后的表现,不难让怀瞳这根稳心柱倒戈。”
“此言有理。那么依你之见,我们该先从谁下手?”
“怀诗。”
“为何?”
“天隐一门,皆是刺型的修真者。擅近身战,出手稳准狠,追求一击毙命。通常,在战场上是首先冲锋的一批人,伸手矫健快如鬼魅,无论是在武林上还是修真界,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角色。这一门的人,也如他们的功夫一般,性子内敛深沉,心思缜密,不善言语。却也正是因为内心活动居多,才是最容易下手的一个。清同一门皆是和尚,讲究四大皆空看破红尘,他们一心放眼天下苍生,这些谁听谁的,谁是王者这样的事情,他们没兴趣。而对于图华,痴迷于刀的门派,在路数上,我们三人皆是剑法,有些相通的地方,然而要让他们真心靠近,所费的时日不在少数。我之所以选择先从怀诗下手,除了她是天隐一门的弟子之外,更重要的一点,她是女子。”
“我说小师弟,你说了这么多理由,分析的头头是道的,不会就是因为你看上那女子了,所以才要这么说的吧?”
头上突然响起第三个声音,我一个激灵,裂锦剑一扣,登时戒备满满随时能够抽剑的架势。许是感受到我骤然提升的修为,头上那个声音“哈哈”一笑,伴随着衣料搅动空气的轻微声响,一跃而下跃至我面前,我这才看清来人,浑身的戒备也随之消散。
“流偌师兄……你,你居然躲在房顶上偷听。”
来人正是流偌,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,若不是他这样突然的插口,我还不知要何时才会知晓。真不知道是我的戒备变弱了太过松散,还是……流偌的功夫已经达到了我无法预料的地步。我讨厌这种感觉,这种不知深浅不知远近,一切未知的迷茫感觉,抓不住的距离会让我的心里感到烦躁。
“我怎么是偷听?我是光明正大的听!”流偌笑嘻嘻的拍拍我的肩膀,“因为你一个人,我们两个分头找嘛!后来我好像是看到你们两个,就跑上来看,不小心就听到了了哦。不过你放心,我就听到那么一点点,我不会告诉别人的,嗯!”
听这话的意思,流偌应该只是听到了最后的一小部分,所以才产生了误解。也难怪,他和田敏师姐的事曝光以后,对于这种事上面,就有些肆无忌惮了。加上从前即便是有猜测有想法也不敢言语,到如今可以自由言论,难免谈论到女子身上,不会让人往其他方面去想。我望了把天,在想着怎么解释呢。突然这时候想到了玄溟的好来,如果是他,总能想出好多的理由或是什么鬼点子。
“流偌,我和玄汐正在讨论究竟如何应对眼前的现状,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。”正在我纠结的时候,流平主动出言帮我解围,我在这一刻很是感激他。
“嗯?那怎么先从小女子下手呢?莫不是,玄溟你想假借恋爱之名靠近她,博取她的信任?”
“……流偌师兄,你……”我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。说实话,我已经有些气恼,流偌现在这一副风流的样子,实在是惹人生厌。不知道是他和师姐的事终于有了着落让他定了心来,还是因为能够有机会下山被委重任而自鸣得意,总之与之前在山上修行的时候相去甚远。他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,若是哪天他从马上摔下来被狠狠的踩上两脚,我都丝毫不会觉得奇怪。
我不理会流偌一脸的探寻和不怀好意,接着对流平说道:“既然是女子,心思就比之旁人更要细腻谨慎一些。而且,我们这一行的队伍中,只有她一人是女儿身。无论她觉得骄傲也好,害羞也罢,终归是不容小觑的人物。而依我的观察,怀诗生性怯弱,不善与人沟通,同旁人多说上两句话就会脸红。她,是我们最容易的突破口。”
流平这回思考的时间明显长了许多,他需要时间来消化理解,并且计算此事的可行度有多少。以及,判断我是否值得信赖。我倒是不着急,反正我自说我的想法,你怎么想,听不听信不信,与我没有半点关系。我只说她是突破口,并没有说要谁来做。我的话,完全只是一个第三方的建议,没有任何漏洞。
“要我看,也不用再想了。玄汐说的方法,我听着挺好的。也不用想怎么去讨好人家小姑娘了,就让玄汐去呗。注意是他想出来的,行动也得跟上啊!”流偌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在一旁打岔,我看到流平的眉头皱了又松然后又皱,心中一阵无奈。
“顺其自然吧,别有用心的接近,然而会引起戒备,打草惊蛇。”我抬头望了一把天,“咱们该回去了,就这么一直耗在这里,总是不大稳便的。再说,是你们两个抗不过他们才主动出来寻我的,若是耽搁得再久些,只怕无论咱们做什么努力,想来都不能得到他们的真心。”
流平点点头表示赞同,三人决定即刻往栈方向走。已经是暮色时分,再过片刻就要夜幕降临,人们也到了休憩的时间。确实耽误了很久,不知道那几个人在这段时间里又说了些什么,做了些什么。无论怎么看,都是那九个人有意的将我们三人排除在外。可是理由又再正当不过,让人无从反驳。
棘手。怀瞳这人,真真棘手得很。
“我方才观你是从刚刚那间民居走出,那里,可有你认得的人?”
我一汗,没敢接话。
“可是你自小在紫琼门中长大,几乎不曾下过山去,又怎会……”
我抹了一把额头,装作没听见,想就这么糊弄过去。没想到这时候流偌又来插话:“我说师兄啊,弟子没事偷个懒,溜下山去玩闹的事,你又不是没见识过。不过就是有些聪明,会看准时机,有的就愚笨,总被抓包呗。”我该怎么评价流偌呢,是救星,同时也是扫把星。这两样都让他占了,他也算是个难得的人才。
“呃,师兄,实不相瞒,我……我以前是经常偷溜下来的。那个老伯,同我的关系很好,彼此也许多照应。此番下山来,想着多日不见,去看看他老人家。怕师兄问起责怪,故而偷偷离开,不想给你们造成了麻烦,我深感惭愧。”
流偌笑得一脸奸诈,一副“被我说中了”的神情。流平倒是很平淡,我看看他的神色,没有生气的意思,只是笑得一脸温和。我这才反应过来,其实他早就知道的,就是故意这样说来框我的话。我不得不在心中暗骂一句笑面虎,鬼狐狸,居然这么轻易的被摆了一道。不过这样也好,没有正面碰见,就不知道云禄的事。偷溜下山是弟子间常有的现象,见怪不怪,说不定流平早些年也曾这样玩闹过。可是私养宠物的事,可就非同一般了。
路边几个小摊子已经打烊,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。我们三个一路不急不缓,看着周围的人,觉得,这才是活着。每天像那样打坐修行,当真是清苦得很,无他乐趣可言,也难怪会有人想要忍不住的一次次偷溜下山去。
正感叹着,忽而边上一人热情的向我打招呼。“嘿,小汐,又来玩儿了?这次还带了两个人啊,看着眼生,不怎么下来吧?”我一看,是卖烧麦的刘二哥。他这么一叫让我头皮都发麻。可是刘二哥看不出来什么异样,仍旧大大咧咧十分热情的上来跟我说话。“你这次可够晚的,我这都收摊准备回家了。哦对了,算你小子运气好,我这还剩下两屉烧麦,你拿回去吧!”
说着就把手上还热腾腾的烧麦往我手上塞,我哪里敢要,连忙一个劲儿的摆手推托。刘二哥急了,“你这娃子,今儿个咋这么反常呢?平时不给你都抢着找我要,少了你还要闹脾气。今儿剩下这么多,怎么还推上了,赶紧拿着!”
我大窘,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。流偌笑嘻嘻的声音就这么传来:“拿着吧,人家也是一片好意。再说,我还没吃过呢。”我尴尬,不敢回过头去看他们的表情。刘二哥一看流偌这么说,更是往我手上一扔就不管了。“拿好了,趁热吃,别凉了不好吃到时候说我老刘的手艺不行!”
“刘大哥,您这烧麦,当真就那么好吃?”
“那当然了!不是我吹,我做得烧麦,可是远近闻名。多少人都为了我这烧麦远道而来的。我这手艺可是祖传的,每年镇子里的祭祀都少不了我的烧麦。你们今儿个运气好,三个人怎么分都够够的。慢慢吃,觉得好吃了,明儿个再来,我免费给你们做!”
“哈哈,那真就谢谢刘大哥了!”流偌笑得一脸开心的模样,拿起一个烧麦就扔进嘴里,连说好吃,把刘二哥笑得,连眼睛都看不见,心满意足的回去了。
路上又碰到几个熟人,一番寒暄下来,我们三个手里分别又多了几串糖葫芦、炒年糕和几包点心。我一路汗颜,沉默不言。这些人的热情让我实在招架不住,平常也就算了,我和玄溟必定会欣然接受,而且不去抢他们多要一些就很是不错了。也许也是因为今天我身边跟着两个新面孔,让他们的热情更加膨胀。